【第伍夜】 烟烟罗(第7/10页)

阿初来了。

阿初来的那天——

佑介老是做不好工艺品,不知失败了多少次,在泥地板的房间角落拿着凿子不断努力练习。

此时,在一个身穿高贵华美、有点年代的服饰的妇人引领下,一名女人静静地走进房间。佑介想,她们一定是兄长的客人,所以对她们在隔壁房的交谈,佑介并没有兴趣。

佑介想,反正很快就会回去了。

她们是谁根本无所谓。

他斜瞟了女人一眼。

如此而已。

但是,阿初并没有回去。

母亲细声向他介绍:“她是哥哥的媳妇。”之后阿初就在家里住了下来。

佑介不知该如何与阿初相处。

于是他更埋首于木工之中。

他从来没有与阿初说过话。

只是……

阿初在父亲或兄长面前并不常笑,反而在佑介面前露出几次笑脸。那应该只是客套的表现吧?不,说不定还是嘲笑呢。

反正怎样都好。

不论阿初对佑介是否有好感,或者瞧不起,或者生疏,对他而言都是相同的。佑介无从得知阿初的真正想法,只能凭借自己的感受作出判断。对佑介而言,事物的表象就是一切。不管内在是否另有深意,事实就是阿初对佑介笑了。

佑介逐渐喜欢上阿初。

那一天。

从自家后门出去,靠山处有一片略为倾斜的空地,积满了雪。佑介抱着一堆木屑走了过去,他正在打扫工作场地。

不知为何,阿初全身湿淋淋地站在空地正中间。

手上拿着蜡烛跟提桶。

佑介转头,移开视线。

那时,佑介总认为不该正眼瞧阿初。

“佑介弟弟……”记忆中,阿初似乎曾对他呼唤。

或许只是错觉。

闻声,抬起头来。

火……

啊。

阿初着火了。

原来泼在阿初身上的是油。

好美。转瞬之间……

鲜红的火焰包覆着阿初。

装点着阿初肢体的火焰,比起过去所见的一切服装还要更美丽。

艳丽的绯红火焰在纤白的肌肤上窜流、蔓延,与躯体交缠,女体的轮廓在晃动的热气中变得蒙眬模糊。女人的脸恰似陶醉,原本潮红的脸颊于疯狂的红色火焰中染成深红。

阿初小声地哀鸣

接着,在地面上打滚。

滚滚黑烟升起,油脂劈里啪啦四散,女人痛苦不堪地滚来滚去。

火焰的形状随其动作变幻无穷,轰轰烈烈地赞颂女人之死。

在火焰之中映着形形色色的东西。

佑介只能茫然呆立观看这一切。

完全没想过要阻止或救助她。

虽说,他对全身着火的人也无力阻止、救助。

女人变得全身焦黑死了。

她已不再美丽。

佑介看着烟。

轻妙升起的烟。

大人赶到现场时火已完全熄灭。有人哭泣,有人大叫,现场一片骚动。女人已失去生命,只剩下一具有如燃烧不完全的木炭般的物体。众人将物体搬上板车,不知运到何处去了。

烟——

只有烟留下。

佑介在腥臭、充满刺激性烟味的呛鼻空气里,战战兢兢地……

吸了一口气。接着,他又再一次深深地……

吸了一口气。

不小心呛到,咳个不停。

佑介漫无边际地思考。

——烟,究竟是什么?

是气体吗?跟瓦斯又有所不同,跟水蒸气也不同,跟暮霭、晚霞都不同。烟由物体产生,物体燃烧就会产生烟,烟升往天空。

物体受到火焰净化,变成了烟,剩余的残渣就只是渣罢了。烟正是物体经粹炼后的真实姿态。烟会散去,却不会消失;顶多是到了某处,绝不会失于无形。烟是这世界上的一切物体的最终真实姿态。烟是——永远。

从那一天起。

佑介就迷上了烟。

烟。

几天后,阿初举行火葬。

大家都在哭泣。兄长嚎啕大哭,母亲啜泣,父亲呜咽,众人悲伤掉泪。

每个人都在哭泣。葬礼会场充满了哀戚,恸哭、哀切、感伤、怜悯与同情,泪水沾湿了每个人的脸。

但是——佑介的感想却只有:“原来烧过一次的东西还要再烧啊……”他真的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悲伤。

接着。

不久。

从像是怪物般耸立的烟囱顶端——

升起一缕白烟。

阿初化作白烟,轻妙地攀向天际。

微风吹打在烟上,烟的形状轻柔变化,形成漩涡,混合扭曲,或聚或散。

最后,变成了一张女性的脸。

可惜大家都低头哭泣,没人发现烟的变化。

多么愚蠢啊。

大家把骨头当宝,但烧剩的残渣有何可贵?骨头不过只是堆硬块,没有必要的部分罢了。

深深埋在地底,至多腐朽。

只知低头的家伙们永远也不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