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从今别后,两地相思万种,有谁告陈 (第12/14页)

曾国荃一挺身,厉声问自己的大哥:“这真是你向朝廷自请的吗?”

曾国藩五味杂陈地望着弟弟,他有一千一万句话想说,可是却终究只是留下了一抹难以察觉的苦笑,微微地点了点头。

“恭喜曾大人,直隶总督一向号称‘疆臣领袖’,朝廷如此看重大人,实在是可喜可贺。”

“哈哈哈,疆臣领袖……”曾国荃一阵大笑,仿佛把这四个字在口中嚼得粉碎,他逼视着乔鹤年,“好巧的嘴,朝廷倒是真没派错人来传旨。那你说说看,山西巡抚又是什么?”

“这……”乔鹤年一时接不上话。

“国荃,钦差面前岂可无礼,还不谢罪!”曾国藩急得当场断喝一声,却忘了这也是失仪之罪。钦差是代天子行事,曾国荃的行为若是被御史弹劾,与犯驾无异。

“大哥!你我心知肚明,直隶总督也好,山西巡抚也罢,为什么给咱们兄弟俩调到这两处,还不是因为这两个官儿是出了名的手下没有兵权嘛!”曾国荃已是气得红头涨脑,转脸又恶狠狠地笑道,“乔大人,想不到你一步登天接了我的缺,今后还要托你多照应我的旧部喽。哦,对了,听说你快马赶到京城,不小心摔了一跤,却捡了个大元宝?”

他连讽带骂,满脸都是鄙视讥诮,乔鹤年却并不看他,面不改色地对曾国藩道:“朝廷还有第三道旨意,乃是密旨,请两位大人移步静室听旨。”说着,他向着曾国荃也一示意。

一听说是密旨,现场的气氛又再次紧张起来。众人都在猜测,这道旨意也许就与那几日两江的乱子有关,不过刚刚封赏曾家,而且官职调动已毕,论理不会再有处分才是。

就在大家交头接耳,低声议论时,却惊异地发现乔鹤年笑容满面走到一直站在廊下的古平原身前。

“古东家,你也要一同接旨。”

“我?”古平原也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把自己叫来,混在一群官儿里。乍听此言更是糊涂了,他左右看看,视线所及都是诧异的目光,包括曾国藩,也是茫然不解地看着。这道连江宁藩司、臬台等大员都不能与闻的密旨,却要曾家的督抚二人与一介平民古平原共同来接,这里面的事儿真让在场的人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只能目送着他们进了总督衙门的签押房,又眼睁睁看着两个差役抬进去一大块方方正正的仿佛匾额般,上面蒙着明黄缎子的东西,随后那两人便退了出来。

既是明黄色,必是御赐之物,可究竟是赐给谁的呢,又为什么要颁密旨?这莫名其妙的举动,让庭院里顿时哄开了,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外面乱成一锅粥,签押房里却是一片寂静。几个人各怀心事,乔鹤年是唯一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儿的人,他望着面前的三人,心头大是感慨。

他定了定心神,开口道:“这是口述密旨,两位大人自然懂得规矩,古东家,你听过之后只字不可外泄,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是,草民自当守口如瓶。”

乔鹤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又是一时片刻没有言声。他如此慎重,屋中三人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曾国荃心里暗自打着主意,倘若朝廷要追究“谋逆”的罪名,即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束手待毙。

声音终于响起:“徽州商人古平原,拯两淮盐场于英夷,振大清国威;平两江动荡于初现,保万民生计。其志可嘉,其功至大,朝廷特赐匾额表彰,钦此。”旨意很短,乔鹤年说完,便走到那立在墙边的木匾旁,伸手拎起明黄缎子一角,像是拿着千斤重物,慢慢地将黄缎扯下。

另外三人的眼睛早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就见黄缎落地,一块硕大的木匾上金漆描着四个大字:

“徽州商王!”

古平原的脑子“轰”地一声,眼前的一切都破碎了,然后又渐渐聚拢在一起,他揉了揉眼睛,再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没错,就是这四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朝廷御赐的金匾上,字字有如千钧之重。

“徽州商王”,重在那个“王”字,既是朝廷赏赐,君无戏言,便等于是封了古平原一个王爵!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变其色的曾国藩也怔住了。这是绝不可能的一件事,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他毕竟久历宦海,立刻就品出了滋味,此事不在于古平原以平民之身而蒙王爵之赏,也不在于自己百战功成仅得侯爵之封,朝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要给曾家和湘军一个下马威,显示用人权柄恩出于上,无论进退、显藏、甚至生死都在朝廷掌握之中,任何人若是想硬争,那就只有求荣反辱。

密旨中的那句“平两江动荡于初现”,用的更是春秋笔法,看起来上承前一句,说的是洋商争夺两淮盐场引起的事端,实则暗指曾国荃调动兵马意图谋反。想明白了这一节,曾国藩心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不胜恐惧的心情伏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