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赶尽杀绝之前,必须先放了“四大恒” (第9/18页)
“这本册子,你真的给了我?”
“那当然,我既然已经说了,此刻它便已是你的了。”
“好!”古平原再次看了那本册子一眼,随即把它送到油灯边,火舌一舔,册子随即燃了起来。苏紫轩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惊道:“你、你疯了不成!”作势便要抢回。古平原早就提防到了,将书册高高一举,提醒道:“你说了,这是我的东西,我要烧便烧,你已管不得了。”
苏紫轩把脚一跺:“谁知道你竟是个疯子!”她见那本册子此时已经被火烧了半边,就是抢回也已无用,忽然又冷静下来。
“做事情总该有个缘由吧。我把能杀死李家的利刃递到你手上,你却将它折断,到底为了什么?”
古平原眼看着那本册子烧成灰烬,这才转头回答道:“方才你没把话听完。我说古家死了一个人,接着又死了一个人。便是因为前面的这个人,使得我不能为后面这个人报仇。”
“好深的机锋,恕我听不懂。”苏紫轩冷笑道。
“我娘临终前只对我提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不能去伤害李万堂和他的儿子。她老人家临终时把所有事都放下了,想安安心心地去极乐净土。我答应了她,她才含笑离去。”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小儿子、没出世的孙子都是死在李家手里,还会这么说吗?”苏紫轩反诘道。
“李家与我的恩怨还不止这些,我当初被陷害流放出关亦是拜李家所赐,救我一命的恩人也死在他们雇来的凶手手上。”还有妻子所承受的侮辱,古平原无声地呼了一口气。
苏紫轩不能理解地摇了摇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古平原:“既然是这样的仇恨,你为什么还要放过李家?要是换成我,李家父子早死了十次八次了。”
“这本册子往官府一交,李家家产必定籍没充公,那父子二人也会以肃党的名义被砍了脑袋,李家经营数百年,便在我手上被一举毁去,这个仇报得真是痛快。”
“那是自然。”
“不,我不能违背母命,而且……”古平原注目苏紫轩,缓缓道,“我也不能为了复仇,变成像李钦那样的冷血无情。”
苏紫轩心头一震,她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道理,一时寻不出话来反驳古平原,只能呆呆地望着他。
金山寺外刚刚下过一场薄雪,草叶上还带着些霜。山路人烟稀少,一阵北风吹过,灰的、红的、黄的叶片从树上掉落,打着旋儿被抛进清冽的江水中。一江烟水载愁波,昏黄西下的斜阳余晖洒落下来,照在江面上依旧是金光万道,只是衬着此情此景,带给人的却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伤感。
李万堂穿着一身灰布棉袍,举目向半山腰的黄墙黑瓦看去,耳畔中传来僧人击磬诵经的声音。他虽然不能亲见,却知道殿堂内设的瑜伽坛,已经在座主的带领下唱起《杨枝净水赞》,接下去便是亡者家属随僧人诵《心经》、《往生咒》,再去观音大士像前上香,诵九九八十一遍《大悲咒》,为亡灵超度。
他目光定定地望着金山寺内袅袅升起的焰口烟,就这样站了不知多久,听见有人低低唤了一声:“李老爷。”
“哦,是你啊。”李万堂回过神,才发觉常玉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前。
常玉儿蹲身福了一福:“我家相公说,李老爷要是想进寺,送平文最后一程,就请进来无妨。”
一句话说得李万堂眼圈登时红了,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闭上眼摇了摇头:“算了,也不知他愿不愿我去送他,我自己也觉得没有脸面去看这个儿子。”
常玉儿惊讶地抬眼,这才仔细看了李万堂一眼,就见他短短月余竟像是苍老了十几岁,双眼无神,辫上杂发灰白,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微躬着,说话时的语气哪里还有半点当初的霸气。“这都是报应。天理循环,真是报应不爽。”他忽然有些失常地喃喃道,“我当初就是在这金山寺,放置父亲骨灰灵坛时暗暗发誓,只要能出人头地,得雪奇耻大辱,情愿付出一切。敢情菩萨是听到了,可笑我还以为抛妻弃子就是付出一切,想不到这代价竟是到了今日才明白。我若不要这份富贵,就不会有李钦这个儿子,又怎么会让我亲眼看到他们兄弟相残,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万堂丝丝散乱的灰白头发在晚霞下颤抖着,声音虽然细微,但凄楚惨淡直入人心,仿佛是从地府传来的哀鸣。常玉儿惊得倒退了半步,以她的身份真是无法置一词,只能默默看着他。
“你回去跟古平原说,我造的孽,我自己亲手了断。”
李万堂说完这句话,转过身,步履蹒跚地向山下走去,依稀还能听见他口中念着:“好狠的天,为什么不报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