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古平原想出了利国利商的法子,却将自己送上了法场 (第7/19页)
他说的那两个人自打乔鹤年走后,便一直对坐无言。过了许久,王天贵抚了抚剃得崭亮的脑门,谓然一叹:“这还不如不做。半途而废,又搭上了李家的那些老铺,想不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倒没什么,李东家的面子可是被扫得一干二净了。”
李钦咬着牙没说话,王天贵瞧了他一眼,自顾自说道:“古平原那个办法我是细细看了,嘿,此人确实才高八斗,非常人所能及。假以时日,徽州古家的声光必定要掩盖住所有商人世家。我老了,大不了退出商界,眼不见心不烦。我就是替李东家难过,到时候满耳古家,甚至堂会上遇到了,还要奉人家坐首席,自己举杯相敬,满脸赔笑,那可真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咣”地一声,李钦重重捶在桌上,瓷杯瓷碗滚落在地摔得粉碎。他站起身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又一圈,猛然回头,眼里放着又白又亮的光,嘴角牵着一丝狞笑:“我以前心太善了,总想着让他给我低个头就行,想不到是养痈遗患,看来非拿刀把这块疮剜了不可。”
王天贵眼前一亮:“你想怎么做?”
李钦示意他附耳过来,密密说了一番话,王天贵听完了,身子向后靠了靠,反复打量了李钦几眼,像是从没见过这个人。他又垂下眼皮想了想,忽然道:“事儿我来办,保证天衣无缝。不过事成之后你把方才说的那三成转到我的名下。”
“行!”李钦盯了他一眼,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
“办法不是我想的,我不过是拾遗补阙罢了。”在古家盐铺的屋中,有几个人也正在密谈。说话的是一脸倦容的古平原,他写那份条陈足足两天两夜没合眼,全靠一杯杯的酽茶提着精神,自打从乔鹤年那儿出来,他便在等着郝师爷,这第三晚还是没睡。
“这是前任两江总督陶澍的盐务改制篇,再加上几十年来,胡老太爷因心存遗憾,总是在考虑盐务上的事儿,拿它做消遣,得闲便添上些想法和点子。我来两江之前,他老人家找我谈了几次,把这套办法细细说给我听,不然我又不是神仙,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想出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法子去打动朝廷。”
“那也很了不起了。这本是用在两淮的盐务制度,东家却能跳出这个拘束,放眼整个大清国,让盐之为货,能造福一国,遍利商民。我钦佩东家的正是这一点。”费掌柜不住地点头赞许。
古平原微微笑道:“从前我跟二弟说过,商人有一隅之商,亦有一国之商,就看你能想到哪儿、做到哪儿。商战如同博弈,盯住边角一味围堵便落了下乘,放眼整个棋盘,只需在关键处轻轻一点,便可扭转局势反败为胜。还有便是‘借势不如造势’,李家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借着两淮盐场的势,可是我偏偏不在这上面与他纠缠,而是造出一个‘盐通天下’的新势,造势之前便已确立了优势。而他原本的仗势没了,再想入这个局,就要按我的规矩来办,又或者我根本不让他入局,他亦是徒呼奈何。”
这是商场中的上乘奥理,几个人听了都若有所思,房中一时静了下来。
“话先说明白。我只是看到听差奉命而去,至于信中是不是这盐务新篇,那可就不好说喽。”郝师爷打破寂静,他对乔鹤年这位“东家”始终是心存顾忌。
“这位乔大人确实功名心重,在盐城杀了几十个囚犯去立功才当上了两淮盐运使。这样的官儿,不见得会把交情放在心上。”彭海碗面带忧色,“要知道,两淮盐运使是天下第一肥缺,靠的就是引岸专卖的官盐制度,东家这个条陈等于是让他自掘长城。他虽然答应了,可是会不会照做,确实难料。”
“这份条陈算是个试金石吧,我也是用它来试试彼此的交情。他要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无妨,十几日之后京中的消息就会传回来,到时候我再找人改递便是。”古平原看了看大家,又道,“乔大人要真是顾及交情,愿意为我如此牺牲,古某当然也不会亏待朋友。这个办法一旦得到朝廷许可,便是全国推行的大政务,总要有人出来主持大局,甚至会像管理河务的东河总督,管理漕务的漕运总督那样,设立一个盐务总督。当然以乔大人的资历不可能一蹴而就,不过两淮盐运使是天下第一盐务官,他沿着这条路升上去,旁人难以企及。到时候古某会向朝廷进言,将这份条陈的功劳归在乔大人头上,助他一臂之力。”
原来古平原替乔鹤年想的是这么一条康庄大道,也真难为他能面面俱到,郝师爷叹了口气:“老弟总算是仁至义尽,接下来就看乔大人的了,咱们等京里的信儿吧。”
出乎意料的是,信儿来得很快。十日之后,古平原便接到漕督衙门的命令,要他即刻到清江浦总督衙门,不得有误。送令而来的是四名漕标官兵,领头的是一名把总,脸板得如同石头。彭掌柜好茶好酒,暗中又递了一张银票,却连一句话都没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