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那些无法确定的地方(第28/30页)
“我从来没说过这是件容易的事,相反,我们都受不了。对于我,对于她,对于我们的女儿,每个人都很痛苦。不过,在痛苦的同时,我也感到神奇。莎拉是我一直在等的女人,是我从懂得爱情之后一直在寻找却没有找到的女人。”
我挠着头,表示怀疑。
“那她呢?她怎么能够接受这种生活?”
“应该说她妥协了。莎拉是个自由、独立的女人,甚至有点儿激进。她是一位女权主义者,一点儿也不愿意被丈夫束缚住。”
他抽完了那支烟,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用前一支的烟蒂点燃。
“莎拉也是一名战士。她参加了一个名叫‘集体浪潮’的组织,这个组织由二十几名女医生组成,在20世纪60年代,她们参与了遍布全国的地下堕胎运动。那是一个不同的时代,许多脆弱的女性在非自愿怀孕后会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毁了。莎拉会去帮助她们,我非常钦佩她做的这些事。”
他又一次使劲儿吸着香烟,同时看着我身后的孩子们。他的双眼望着远方,因怀念往事蒙上了一层水汽。他说出了真心话:“这二十四年就像白驹过隙。四分之一个世纪被压缩成了几天,但那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也最紧张的几天。尽管每年只能见她们一次,这样的现实让我很揪心,但是莎拉和安娜曾经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活力。”
“为什么是曾经?”
他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嗓音被痛苦所淹没。他哽咽着说:“因为她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5
突然,一阵狂风扫过小广场,扬起阵阵灰尘,把园丁们刚扫到一起的落叶吹散了。
苏里文起身离开水泥桌。我捡起地上的棋子,把它们重新装回棋盘,这时我看到他机械地踱着步子穿过了公园。
“嘿!等等我,该死!”
我决定在他后面远远地跟着。
我想他应该会回家。但是,他并没有沿着麦克道格街朝北走,而是穿过美洲大道,进入科妮莉亚街。这条街道很狭窄,有着典型的格林威治村风格,路两旁的树木掉光了叶子,就像那些砖楼和小餐馆门前的守卫。
走到布利克街路口时,苏里文推开了科妮莉亚牡蛎酒吧的大门。酒吧柜台镶嵌着许多贝壳,这种样式的柜台我在新英格兰见过很多,在曼哈顿却极少见到。
我跟着他一直走到这家酒吧。进门后,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凳子上的他。他也看到了我,然后招了招手,让我坐到他旁边。
“我感到很抱歉。”我说。
他耸了耸肩。
“你不需要为任何事感到抱歉,孩子。不幸的是,今天这桩倒霉事落到你头上了。”
他专注地浏览着菜单,然后自作主张点了菜:一盘大份牡蛎和一瓶普宜富赛酒。
柜台后面的侍者飞快地为我们倒了两杯白葡萄酒。苏里文一口气喝光了他那杯,让侍者给他续上。我等他又喝了一口之后,继续提问。
“第二十四次旅行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露出妥协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最好的事和最坏的事。”
侍者端来一份牡蛎拼盘,放到我们面前。苏里文往上面挤了半个柠檬,把一只牡蛎吸进嘴里,然后开始讲述。
“首先来说最好的事:时间又开始正常运转了。你不会再从一年跳跃到另一年,而是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属于你自己的那个位置,和从前一模一样。这一点,算是个好消息。”他说着又拿起一只牡蛎。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我等得心焦。
“那坏事呢?”我催促道。
“你还记得地下室门上的那块铜牌吗?”
“上面刻着拉丁铭文的那块?”
他点点头。
“二十四向风吹过,一切皆空。”他说。
“然后呢?”
“然后就变成了这样,这也是灯塔真正的诅咒:你这些年所有的经历都会消失,它们只存在于你的记忆之中。你遇到过的那些人都会忘记你,你在这二十四年间建立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
苏里文看出我并不能理解他的话,于是进一步解释道:
“完成第二十四次旅行之后,我在1978年醒了过来。从地理上看,我又回到了起点——灯塔地下室里的那个小房间里。”
“只不过这个房间已经被封了起来。”我插了一句。
他点头同意。
“我花了好一阵子才弄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并且以为要被一直困在那里了。幸好当时房间里有工具,地面也足够松软、潮湿。我拿起一把铁镐,开始挖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个小时,我终于成功地从灯塔里逃了出来。我用井水洗了洗身上,然后从最近一户邻居家里偷了辆自行车,骑到波尔恩火车站,赶上了第一班去纽约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