蝌蚪(第4/4页)

我们看着他的身体像受伤的利维坦一样被河水卷走,血液突突地喷在越来越暗的水面上。这时,我们身后有人高声说起了豪萨语。我们惊慌地回头,看见两个男人朝我们奔来,他们手中的手电筒一闪一闪。我们还没来得及迈腿,其中一个人就扑了上来,从后面抓住了我的裤子。他身上酒气很重。他把我扑倒在地,嘴里胡乱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看见哥哥一边高叫我的名字一边沿着河边的树奔跑。另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在他后面跌跌撞撞地追。第一个男人钳着我的左臂。要是我再用力往外抽,我的手臂大概会扯断。在挣扎的过程中,我抓到了带钩的钓竿,鼓起全部勇气用带钩的那头打他。他大叫一声,痛得直跳脚。他的手电筒掉到地上,照亮了他的一只靴子。我马上认出这是一个士兵。我们之前在河边看到过一群士兵。

恐惧吞噬了我。我发疯似的往前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我跑过一排排房屋,跑过灌木小径,一直跑到阿布鲁的破卡车附近才停下来,双手拄膝,大口大口地喘气。我想呼吸,我想活命,我想获得安宁——这些我都想。就在我弯腰屈膝之时,我看见那个追我哥哥的士兵转身往河边跑去。我俯下身子躲到阿布鲁的卡车后面,心跳加速,生怕他路过时看见我。我一动不动地等着,想象着那人突然出现,把我从卡车后面拖出去。等着等着,我渐渐放下心来:那人不可能看见我,因为卡车附近没有路灯,最近的那盏路灯坏了,灯泡从镇流器上弯下来,苍蝇绕着它飞来飞去,就像秃鹫们在腐肉上方盘旋。后来,我爬过卡车和我们家院子背后的陡坡之间的一小块林地,直起身跑回了家。

我知道母亲一定已经收摊回家,所以我穿过猪嬉戏的烂泥潭,打算翻墙进后院。月亮照亮了夜空,树木面目可怖,一个个就像安静矗立的怪物,脑袋黑黝黝的,看不清楚。我走近院墙时,有一只蝙蝠飞过。我看着它往伊巴夫家的房子滑过去,想起了伊巴夫的外祖父,那个唯一有可能看见波贾坠井的人。九月的时候,他死在城外一家医院里,享年八十四岁。爬墙时,我听到有人小声说话。奥班比站在院子里的井边等我。

“本!”他的声调变高了。他迅速从井边直起身。

“奥贝。”我一边爬一边叫他。

“你的钓竿呢?”他努力控制住呼吸。

“我……把它丢在那儿了。”我结结巴巴地说。

“为什么?!”

“它卡在那人手里了。”

“真的?”

我点点头。“他差点儿抓住我,那个士兵。所以我拿钓竿打他了。”

我哥哥似乎没听懂。我一边跟着他往后院种西红柿的菜地走,一边给他解释。之后,我们脱下染血的衬衫,抛过院墙。它们像风筝一样飘落到院子后面的灌木丛里。哥哥把他的钓竿藏在菜园后面。但他打开手电筒的时候,我看到钩子上还挂着一小片从阿布鲁身上扯下来的肉。哥哥拿鱼钩在墙上磕了磕,把肉片磕掉了。我蹲在墙边吐了起来。

“别担心。”他说,蟋蟀的夜鸣为他的话加上了标点符号,“结束了。”

“结束了。”我耳朵里有一个声音重复道。我点点头。哥哥放下钓竿,慢慢地走过来,抱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