蝌蚪(第3/4页)
阿布鲁还没说完,那个被他称为“金斯利先生”的男人就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跑进平房,拎了一把大砍刀出来追他,满嘴都是恶毒的诅咒,一直把阿布鲁追到一条被埃桑草包围的小径上才停下脚步。临走前不忘警告,要是阿布鲁再敢靠近他家,他非杀了他不可。
我们悄悄地离开那里,跟着阿布鲁朝河边走去。我跟在哥哥后面,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拖去受罚的小孩,怕极了即将来临的鞭打,但又逃不脱。一开始,我们走得很慢,以免引起路人的注意,奥班比拿着包好的钓竿,我拿着手电筒;一走到挡住街道的天国教教堂附近,我们就加快了脚步。一头小山羊趴在教堂大门对面,身边是一摊用黄色尿液画成的地图。一张显然是被风刮过来的旧报纸像广告一样卡在门缝里,半张在门里,半张摊开在门外的泥地上。
“咱们就在这儿等。”哥哥喘了口气说。
我们已经差不多走到了通向河岸的小路尽头。我看得出来,他也害怕。我们从中汲取勇气的乳房已经被吸干,瘪得像老母羊的胸脯。他吐了一口唾沫,用帆布鞋把它碾进土里。我知道我们已经够接近目标了,因为我们能听见阿布鲁在河边拍手唱歌。
“他就在那儿,咱们进攻吧。”我说着心跳再次加快。
“不,”他摇头低声说,“我们得再等等,确保没有别的人过来,然后再杀他。”
“但是天快黑了。”
“别担心。”他说,他环顾四周,伸长脖子看向远处,“咱们一定要确保动手的时候没别人——那两个男的。”
我注意到他嗓子沙哑,像是哭了好久。在我的想象里,我们变成了他画的凶狠的火柴人,能够无所畏惧地杀死阿布鲁;但我怕我没有画里那些小人那么勇敢,没办法用石头、刀子和带钩的钓竿干掉疯子。正当我浮想联翩的时候,哥哥解开了钓竿,递给我一根。鱼竿很长。我们像手持长矛的古代勇士一样让它们竖立在身侧。它们比我们还高。然后我们继续等。突然,水花声、歌声和拍手声同时响起。哥哥瞥了我一眼。虽然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在问我准备好了没有。每次听到他这么问,我就会心焦地等待哥哥的命令,我的心跳就会暂停,然后重新起跳。
“本,你害怕吗?”他递给我一根带钩的钓竿,把包在外面的裹身衣扔进灌木丛,然后问道,“告诉我,你怕吗?”
“是的,我怕。”
“你为什么害怕?我们马上就要为伊肯纳和波贾报仇了。”他抹了一把眉毛,任鱼线垂到草丛里,一只手搭着我的肩膀。
他靠近我,举起他手里的带钩钓竿,上面的裹身衣掉了下来。他给了我一个拥抱。
“听着,别害怕。”他对着我的耳朵轻声说,“我们在做正确的事,上帝也知道。我们会获得自由。”
我太害怕了,心里想说的话说不出来——我想说他应该回头,我们应该回家;我想说我怕他会受伤——只是咕哝着放了一颗言语烟幕弹:“咱们动作快点儿。”
他看着我,他的脸庞像灯笼一样慢慢变亮。我看得出来,在那值得记住的一刻,是我死去的哥哥们温柔的手点亮了灯笼。
“我们会的!”哥哥朝黑暗中喊了一句。
他等了一会儿,然后朝河边冲去。我紧跟其后。
后来,在我们抵达河岸之后,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非得高叫着扑向阿布鲁,但我们就这样做了。也许是因为我起跑的时候心脏停止跳动了,我想激活它;或者是因为哥哥在我们像古时候的勇士一般冲锋的时候呜咽起来;也可能是因为我的灵魂像皮球般在我前面滚动,滚过一片淤泥。我们抵达河岸时,阿布鲁正仰面躺在地上,大声唱着歌。河流在他身后蜿蜒,水面笼罩在黑暗中。他闭着眼睛,虽然我们冲过去的时候从内心深处发出一阵狂喊,但他似乎没意识到我们的目标是他。那一刻,我们好似神灵附身,我的理智被撕得粉碎。我们一边哭一边疯狂地用鱼钩招呼他的胸口、脸、手、头、脖子和其他所有我们能够到的部位。疯子既愤怒又茫然。他举起双臂护住自己,倒退着跑,又是高喊又是尖叫。鱼钩戳破了他的身体,血液从伤口汩汩流出,每次我们往回收鱼钩的时候都会带出碎肉。虽然我大多数时候都紧闭双眼,但每当我稍稍睁开眼睛,我就会看到碎肉飞离他的躯体,他浑身都在滴血。他无助的叫喊震撼了我。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像笼中的鸟一样,一次又一次愤怒地、狂乱地扑向他,从一根栏杆跳到另一根,从鸟笼的顶部飞到底部。疯子哇哇乱叫,声音震耳欲聋,身体慌乱地扭动。我们不断地甩竿、拉回、击打、尖叫、哭喊、抽泣,直到阿布鲁越来越虚弱,哭得像个孩子,浑身是血,倒退着跌进河里,激起一阵水花。以前我听说,要是一个人想要一样东西,不管那东西多么难以捉摸,只要他的脚不放弃追逐,他最后一定能抓住它。我们的情形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