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第6/8页)
这回奥班比犹豫的时间有点儿长。他很怕讲这个故事。可是太晚了,他刚才那句话已经泄露了部分真相,母亲已经迫不及待了。她像看见猛禽朝自己的羊群扑过来的驯鹰人一样,双脚在山上牢牢站定,随时准备战斗。即使奥班比想抵制她,也有心无力。
那是邻居抓到我们之前一个多星期的时候,哥哥们和我,还有其他男孩,钓完鱼准备回家,走在奥米-阿拉河边的沙路上时遇到了阿布鲁。当时我们正在讨论那天抓到的两条罗非鱼(伊肯纳非要说其中一条是合齿鲷)。走到杧果树和天国教教堂所在的空地时,卡约德大叫:“看,树下有个死人!死人!死人!”
我们立刻扭头看向那个地方,果然有个男人躺在杧果树下的落叶上,脑后枕着一根带着叶子的小树枝。他周围散落着许多大小、颜色(黄的、绿的、红的)和腐烂程度不同的杧果。有的被压扁了,有的被鸟啄过后烂了。那男人的脚底板就那么伸在我们眼前,丑陋不堪,就像运动员的脚,筋腱纵横交错,组成了一张繁复的地图。每根筋腱上还沾着枯叶。
“那不是死人;他在哼那个小调呢,”伊肯纳平静地说,“他一定是个疯子,疯子就是这样的。”
虽然我以前没听过那个小调,但一经伊肯纳提醒我就听到了。
“伊肯纳说得对,”所罗门说,“这是阿布鲁,能看到幻觉的疯子。”然后,他打了个响指,“我讨厌这人。”
“啊!”伊肯纳叫道,“就是他吗?”
“是他——阿布鲁。”所罗门说。
“我都没认出来。”伊肯纳说。
我打量着这个疯子。伊肯纳和所罗门都知道他,但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他。阿库雷的街道上游荡着许多疯子、流浪汉和乞丐,全都平淡无奇,而眼前这个不但有独特的身份,还有名字,一个大家似乎都知道的名字,这令我感到奇怪。就在我们端详他的时候,他举起双手,让它们古怪地杵在空中纹丝不动,那种庄严感让我立刻心生敬畏。
“看!”波贾说。
这时,阿布鲁坐了起来,他好像被钉在了那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远方。
“别管他。咱们走吧,”所罗门说,“别跟他讲话,我们走,别管他——”
“不,不,我们应该吓一吓他,”已经迈步向那个疯子走去的波贾建议,“我们不能啥也不做,会很好玩的。听着,咱们可以吓他一跳,然后——”
“不!”所罗门激烈地反对,“你疯了吗?你难道不知道这人很邪门儿?你难道没听说过他?”
所罗门还没说完,那疯子突然发出一阵大笑。波贾怕了,赶快往后一跳,跟我们站到了一起。这时,阿布鲁像杂技演员一样灵巧地跳起来,双手贴着身体两侧,双腿并拢,直直向后倒去,恢复了最初的睡姿。这身体可真够柔韧的。我们不由得鼓起掌来并发出喝彩声。
“他是个巨人——超人!”卡约德叫道。我们都笑了。
我们忘了回家。现在,夜幕缓缓落下,我们的母亲很快就要找我们了。这个古怪的男人让我既兴奋又着迷。我把手在嘴边拢成喇叭状,说:“他就像狮子!”
“你把什么都跟动物比,本,”伊肯纳摇着头说,好像这个比方让他不快,“他跟什么都不像,听到了吗?他就是个疯子——疯子。”
我忘乎所以、全神贯注地观察这个神奇的生物,直到脑海里充满有关他的细节。他从头到脚都脏污不堪。刚才他敏捷地跳起来的时候,有些秽物随着他的身体移动,另一些则散落在地上。他下巴上有块刚愈合的伤疤,背上黏着的烂杧果正在往下滴水。他嘴唇干裂,乱蓬蓬的头发像植物的卷须一样伸展,跟拉斯特法里教徒9差不多。他的牙齿几乎全黑了,让我想起表演吐火的吉卜赛人和马戏团演员。这些人的牙齿大概会被烧焦吧?躺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人,除了一块从肩部松松垮垮垂到腰部的破布,身上寸缕不着。他的私处毛发浓密,阴茎青筋暴露,像条裤腰带一样软塌塌地垂着。他的双腿遍布虬结曲张的静脉。
卡约德捡起一个杧果,朝阿布鲁扔去。那疯子像是料到了这一招,伸手接住了。他把杧果拿得离鼻子远远的,好像受不了那刺鼻的气味,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他把杧果抛得又高又远,也许会一直飞到三十公里外的市中心。我们全都惊呆了。
我们就那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直到所罗门往前走了一步,说:“看到了吗?现在你们信我说的了吧?普通人能做到吗?”他指着杧果飞去的方向,“这个人邪门得很。咱们回家吧。别管他。你们没听说他是怎样杀死自己哥哥的吗?还有比杀死自己兄弟的人更邪恶的吗?”他像大人训小孩时那样用手扯着自己的耳垂,“我们现在就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