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第8/8页)
我们看着他的脊椎随着唱跳的动作前后扭动。充满感情的歌词像随风飘散的尘埃一样落入我们耳中。
风吹过来,
树一定会晃动。
没人能用床单,
遮住月亮的光辉。
哦,万物的主,
我是你的使者。
我乞求你撕破苍天,
赐给我们雨水,
让我播撒的绿色活过来。
我乞求你切分四季,
让我的言语能呼吸,
让它们结出果实。
那疯子唱着歌远去了,歌声渐渐消失,他的肉体和伴随着肉体的一切——附着在树间和地上的他的存在感、气味和影子——也都消失了。他的踪影一消失,我就意识到夜幕已经落下,笼罩着万物,一切都朦朦胧胧。好像一眨眼的工夫,在杧果树上和周围蔓延的埃桑草间筑巢的鸟儿就变成了黑影,飞过眼前也无法觉察。两百米开外的警察局上空飘扬的尼日利亚国旗也变黑了。远山融入了暗黑的天空,叫人看不出它们的分界。
哥哥们和我往家走去,感觉有些受伤,就像被人随随便便揍了一顿。周遭的世界一成不变地运转,并无任何针对我们的不祥征兆。街头人气十足。路边的小贩在桌上摆出了灯笼,点起了蜡烛。人们走来走去,影子投射在地上、墙上、树上和建筑物上,形成一幅幅活灵活现的壁画长卷。一个穿着北方服装的豪萨族男人站在一个蒙着防水油布的木棚后面,翻转着木炭炉上的肉串。木炭炉是用金属盆改装的,上面升起浓浓的黑烟。跟这男人隔着一条阴沟,一条长凳上坐着两个女人,身体前倾,在一个真正的炉子上烤玉米。
离我们家只剩几步路的时候,伊肯纳停下了脚步,我们也只好停下来。他站在我们三个面前。我们只看得清他的轮廓。“刚才飞机飞过的时候,你们有谁听清他说什么了?”他的声音有点儿抖,但不失平和,“阿布鲁一直在说,但我听不见。”
我没听见疯子的话,飞机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从它出现到消失,我一直手搭凉棚盯着它看,希望能瞥见上面的乘客。他们很可能是外国人,正飞往西方某地。波贾和奥班比似乎也没听见,因为他们谁都不作声。伊肯纳转过身正要继续往前走,奥班比开口了:“我听见了。”
“那你还等什么?”伊肯纳咆哮起来。我们三个往后退了几米。
奥班比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你聋了吗?”伊肯纳大声说。
我被他的怒气吓坏了,垂着头不去看他,改看泥地上他拉的长长的影子,追踪他的行动。我看到他把手里的什么东西扔到地上,然后,他的影子靠近奥班比,头部先是拉长,然后又缩回原形。等到他的影子不再摇晃,我看见他的双手挥了出去。接下来我听到奥班比手里的罐头盒落地的声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泼在了我腿上。两条小鱼——其中有一条伊肯纳坚持认为是合齿鲷——从罐头盒里飞了出来,在泥地上扭动。罐头盒滚来滚去,流出更多的水和蝌蚪,鱼身上越发泥泞。最后,罐头盒不动了。有那么一会儿,两个影子都不动。后来,有一只手臂变长了,直伸到街对面。接着是伊肯纳的呼喝:“说出来!”
“你没听见他的话吗?”波贾恶狠狠地说。奥班比一只手护着自己,以防伊肯纳袭击。他其实已经开口了。
“他说——”奥班比有点儿结巴。波贾一说话他就闭嘴,然后重头来过:“他说——他说有个渔人会杀掉你,艾克。”
“什么,一个渔人?”波贾的嗓门很大。
“一个渔人?”伊肯纳重复了一遍。
“是的,一个渔——”奥班比没说完。他在发抖。
“你确定吗?”波贾说。奥班比点点头。波贾又说:“他的原话是什么?”
“他说,伊可纳,你将——”他停住了,嘴唇发抖,目光扫过我们每个人的脸,停在了地面上。他就这样盯着地面继续往下说:“他说,伊肯纳,你将死于渔人之手。”我很难忘记奥班比说完后伊肯纳脸上浮现的阴影。他先是仰望天空,似乎在找寻什么,然后转向疯子消失的方向,但那里只剩一片橘红色的天空。
快到我们家院门口时,伊肯纳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但没有特别盯着某个人。“在他的幻觉里,你们中有一个会杀死我。”他说。
还有很多话涌上他的嘴唇,但最终没有落下来,就好像这些话被拴在从他喉咙里长出来的一根绳子上,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一拉,就缩回去了。接着,他似乎不确定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不等我们说话——波贾其实就要开口了——就进了院门。我们尾随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