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二春(第10/11页)

一会儿后,我碰到了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跟他十二岁的弟弟在一起。那个小孩穿着他的校服,他马上认出我来。

“你就是去年在涪陵的长跑冠军吗?”

“是的。”

“我在学校附近见过你。我在江东中学上学。”

在这片乡下,没有中学,而如果孩子们要继续学业的话,就得去涪陵寄宿。这男孩一个月得付170块钱住宿费,而他哥哥估计,这个地区大约90%的孩子都继续读上了中学。他们坐船而下涪陵,通常每隔一个星期回一次家。

一群小孩围过来了,盯着我看。十二岁的男孩告诉他们我是赢得涪陵长跑的外国人,他说得绘声绘色,特别强调我领先了多么多。听他说这故事让我尴尬,虽然如今我已习惯了;即便在一年多时间后,这还是许多涪陵人认识我的原因。

这偏远地区,有那么多学生远行到涪陵求学,叫我钦佩,而且我意识到,这些就将是我的学生毕业后去教的孩子。在这里,我看到了我工作的意义——不只是那些我教的文学,也因为这个单纯的事实,在两年里,我在这个教育系统里参与了一个角色,与这些孩子产生了联系。

每当我步行到学校后的田地里,看到那些打谷场上做功课的孩子们,也都有这样的感觉。在晴朗的下午,几乎每个平台上都有一个孩子——涪陵的学校布置了超大量的作业,而学生们极其勤奋,即便他们是来自没受过教育的农民家庭。我开始发现,这大概乃是我对当地人最佩服的一点:他们对教育非常尊敬,而在这种地方教书,感觉很好。

在这个方面,我的观点跟头一年的春季时的想法有了些改变,当时我对于教育系统里的政治宣传感到非常悲观。在某些方面,走出教室颇有帮助——当我走在山上,见到孩子们做功课,让我想到我自己的学生,还有他们所来,将来所去教书的地方。我开始意识到,虽然宣传中的许多内容依然叫我恶心,它却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了。这些标语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在中国没什么会是永远——但这些接受了教育的孩子会从教育中受益,不管国家如何改变。

每当我不确定该走哪条路时,我就去问人们去年我走向哪儿。每个人都知道——似乎没有一个人不记得我。而他们也谈论那个德国人;我希望我见过他,因为现在我对他研究什么感到好奇。这就好像跟随库兹探索刚果;我总是听到一些信息片段,关于他如何走路的细节,以及他多有钱,穿的靴子是怎样。然后,我意识到,他肯定也听说了我,而他也许也觉得他在跟随某个不知名的外国人,穿过乌江河谷的崎岖山丘。

到了迟午,我开始往下走向江流。我穿过了一处明朗的山谷,它的出口,乃是一块宽阔的方形田地,四周坐落着房子。我停下来休息,有一组农村妇女聚集过来。她们多数都在六十多,身着蓝衣,我对她们说这地方很美。

“这地方没什么好,”其中一人说。“这是个穷山区。经济很糟糕。”

我总是恭维农民,然后听她们去损她们所住的地方。她们站在阳光中,在盛开的油菜花,麦田,稻苗中间,抱怨着她们的家乡多么糟糕,模样看上去却是再快乐没有了。

一个小女孩走过来。“你是那个在涪陵赢了长跑的外国人吗?”

“是。”

她转向那些老妇人。“他们在涪陵举行了长跑,他是冠军。”

“所以他可以走那么远,”一个女人说。“他多健康。看看他穿的衣服多么少!”

“看看他的包多么大!”另一个说。“多重!”

“他的脚那么大——看看那双大鞋子!”

她们把我研究了一阵,我等着某个人来问我的薪水。但一个女人转向我,问了另一个问题,“在你的国家,你们有计划生育吗?”

“没有。你想要多少,就可以有多少个。”

她们摇着头,惊叹不已。我告诉她们在美国没有人口问题,所以管理规则跟中国不同。

“你家有多少个孩子?”一个女人问。

“四个。三个姐妹,和我。”

“在这里不行,”她说。“只有一个——如果你再生一个,得付罚款。”

“要一万多块。”另一个女人插话道。

有一些孩子跑来看我,我注意到两个站在一起的小男孩。

“那么他们呢?”我问。“他们看起来像兄弟。”

“是的,”那老妇人说。“他们的父母得付罚款。”

一个男孩大约四岁;他的哥哥大约六七岁。他们都很脏,在我们头顶的一处麦地上,犹犹豫豫站着,对外国人有点害怕。一个大约五岁的小女孩过来了——一个小家伙,头发乌黑,脸庞脏脏。大张着眼睛,那孩子盯着我看。她有双巨大的乌黑眼睛,像我最小的妹妹贝吉塔,在她小的时候。我笑了笑,那女孩向我还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