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第4/11页)

一个接一个的任务令人筋疲力尽,肚子更是饿到极点。我只想周日可以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如果可能的话,去见见弟弟,两人一起去运河边散散步,就像两个普通的年轻人那样享受夏日的悠闲;不用担心饥饿和恐惧,只是像一般的男孩子那样不着痕迹地嗅一嗅少女身上的香水味;要是傍晚的风刮得稍大些,我们或许还能看到女孩们的裙角飞扬,只需一点微微露出的膝盖,便足以让我们在回到各自的凄凉小屋后有所慰藉。

当然,在詹眼里,现在还不是享受这种惬意生活的时候。敲门声打破了我的希望,明天早上睡懒觉的计划泡汤了。雅克摊开一张市区地图,给我指了指一处十字路口的位置。明天我得先去查理那里取一个包裹,然后在下午五点整,去这个地点跟埃米尔接头,把东西交给他。我只知道这么多。明天晚上,他们会跟一个新招进来的叫居伊的兵团成员一起去执行任务。居伊负责撤退时的安全,他虽然只有十七岁,但骑自行车技术一流。此时,我们还不知道,明晚的行动并不容易,伙伴们将会遍体鳞伤地回来。

周六早晨,天气晴朗,空中飘着几朵白云。要是生活能如我所愿,我现在应该一边闻着英国草坪的芬芳,一边检查飞机轮胎的胶皮。机械师示意一切就绪,于是我爬进机舱,关好舱门,起飞,开始巡逻。可惜,杜布朗太太走入厨房的脚步声吵醒了我的美梦。我穿上衣服,看看时间,已经七点了,我得出发去查理家取包裹了。到达城郊后,我又一次走上了那条铁轨。已经很久没有火车经过这里了。风不断灌进脖子里,我立了立衣领,吹起《红色的山冈》一首在一战后广为流传的反战歌曲。的调子来。那个旧火车站就在眼前,我敲了敲门,查理示意我进去。

“来一杯咖啡吧?”查理依旧操着带有怪异口音的法语。

我差不多都能听懂了。夹杂一点波兰语、意第绪语和西班牙语,再配以法语的音调,查理的语言就形成了。这种独一无二的语言是他在逃亡路上学会的。

“包裹在凳子下面。你告诉雅克我放了一包的量,爆炸声可以传到十公里远的地方。你一定要跟他说清楚,点火之后立刻撤退,炸药引线只有两分钟的燃烧时间,甚至更短。”

完全听明白查理的话后,我在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两分钟,也就是说,引线只有两厘米长;这两分钟将决定他们几个人的生死。只有两分钟,他们要点燃炸弹,放置好,然后找到撤退的路线。查理好像看出了我的担忧。

“我已经考虑过安全问题了。”他的微笑让人很安心。

查理的微笑很有趣。他在一次飞机爆炸任务中被炸飞了几乎所有前排的牙齿,不过这一点也没改变他的语音语调。尽管穿戴邋遢,说话也很难懂,但他是所有兵团成员中最能给我带来安全感的一个。他的聪明、坚定、活力和乐观是与生俱来的吗?他这么年轻,怎么会具备这么成熟的心智?查理的故事颇为传奇。他在波兰被逮捕,因为他的父亲是工人,而他本人是共产党员。经历了几年的牢狱之灾后,被释放的他同几个伙伴加入了马塞尔·朗杰的队伍,参加了西班牙内战。从罗兹波兰第二大城市。到比利牛斯地区,这一路查理走得非常艰难,因为他既没有证件也没有钱。我最喜欢听的,是他经过纳粹德国时的那一段。我已经不止一次让查理讲他的故事了。虽然他也知道我听过,但还是愿意再讲一次,一来练习法语,二来不让我失望。于是他坐在椅子上,用自己独特的口音,向我娓娓道来。

当时他没有票,却大着胆子上了火车,而且坐进了一等车厢。一路上,他和车厢里的军官们有说有笑,大家都觉得他很有意思,检票员也不敢随便进去查票。火车到达柏林以后,军官们还告诉他怎么穿过市区去另一处火车站乘坐前往艾克斯拉沙佩勒即德国城市亚琛。的列车。接着他到了巴黎,然后坐大客车到了佩皮尼昂,最后徒步穿越了比利牛斯山。进入西班牙境内后,他坐上自愿接送战士的车辆到达了阿尔瓦塞特,随后便加入波兰兵团参与了马德里战役。

战败后,他同数以千计的难民一起再次穿过比利牛斯山,逃出西班牙。刚刚通过法国边境,他就被宪兵抓获,关进了韦尔纳集中营。

“我在里面给每个人做饭,每人每天都是定量供给的。”查理略带自豪地说。

三年后,他成功越狱,然后步行两百公里来到了图卢兹。

查理的故事很能鼓舞人,这里面充满了希望,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意义。我希望能够拥有他那样的勇气。试问,面对那样的困境,多少人会选择放弃?但查理从来不曾认命,即使前面危机四伏,他也可以很冷静地思考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