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同样的梦的人们(第7/8页)

教堂前有片很大的空地,空地上有集市,出售当地居民的必需品和食品,没什么东西能引起我们的兴趣。卖的多是鱼干、甘蔗、椰子、柠檬、香蕉一类东西。我在露天摊床吃了煮玉米和玉米煎饼卷鸡蛋。这东西听起来似乎很好吃,其实就是用玉米煎饼把变凉的煮鸡蛋卷起来吃。直截了当地说,谈不上多好吃。

另外用五百比索从一个卖货的小女孩手里买了两个小小的饰扣。

安德烈亚斯·拉腊因萨尔位于从锡纳坎坦往山里进去一点点的地方。进村的道路没有胡安·查姆拉和锡纳坎坦那么像模像样,交通相当不便。已有筑路车进入,想必很快修好,但眼下很大程度上还处于悲剧状态。稍一下雨,路就致命地泥泞不堪(泥没脚腕),即使四轮驱动车也很难行驶。在我们的车前面,一辆卡车陷进泥里进退不得,一筹莫展。路又窄,无法超车。众人把石头、树枝垫在车轮下一起从后面推,花了三十多分钟才好歹推出。那时间里我们一直在后面等待。

每到星期日,拉腊因萨尔都有相当大的集市。我们到的当天正好是星期日,得以仔细观看集市。这里卖的是日常生活用品,把货物装在卡车上从城里运来的商人或者带着蔬菜和家畜从近郊赶来的农夫分别摆开摊位,买东西的印第安人聚集在村落广场。仍在滴血的猪头在台子上一字排开。也有人卖玛切提(砍山刀)。这里最有人气的商品是盒式收录两用机,卖这东西的摊前围着一大堆人。买两用机的印第安人播放的无一不是那种“铿锵铿锵铿锵”的墨西哥民谣,着实伤透脑筋——不过在别人的国家这么说也没用。

这个村落的小孩子总的说来比较老实,看见游客不那么死皮赖脸黏着不放。有一个漂亮得让我吃惊的8岁女孩,我从她那里买了个布袋。布袋本身自是不坏,但那女孩长得极为漂亮也是我购买的一大原因。的确,世界上什么地方都是长得漂亮占便宜。对方最先的报价我忘了,讨价还价的结果,以四千比索成交(在这方面,8岁也表现得十分了得,叫人佩服)。不料付款时一翻钱夹,里面的零钞只有三千五百比索。一万比索的钞票倒是有的,但零钞怎么也没有。于是我说:“对不起,三千五百比索可以么?只有这么多了。”女孩随即以极其伤心的眼神目不转睛地久久看着我的脸,简直就像看斯克鲁济[4]老伯似的,而后一声不响地接过我的三千五百比索去了那边。至今每次想起那小女孩的眼睛,我都觉得自己在拉腊因萨尔村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

还去了几个村落,但逐一写起来越写越长,就简单记述一下。在切纳尔奥村,松村君拍照时被“砰”一下子打了脑袋。我一如往常做出“此人与我两不相干”的神情,或去观看某个宗教性质的队列,或进店喝啤酒什么的。松村君在教堂后面的空地站着小便之时,被高声怒骂了一通。如今看来,能活着回来已是幸运。这个村落,醉鬼多得不行,喝红脸的汉子到处踉踉跄跄东游西逛,广场上还常有人吵架。

田纳哈帕村的入口有一家店名叫“战斗妇女工会工艺品店”。西班牙文为:

SOCIEDAD COOPERATIVA DE ARTESANIA UNION DE MUJERES EN LUCHA S.L.C

详情不大知晓,大概是一种运动——这一地区编织东西的妇女聚集起来成立了工会,把自己的产品集中放在一个场所有组织地推销出去。目的似乎是通过统一商品流通而防止价格过度下滑,排除中间盘剥。店里卖货的清一色是妇女。运动的动机本身固然不错,但“战斗妇女”这一名称毕竟有点儿吓人。这么说或许会遭到女权主义者的斥责,可我还是觉得,既然是卖东西的店,还是取一个温柔些的名称为好,别去管什么思想性。不出所料,进店交涉价格,问“这个不能便宜点吗”,对方当即回答:“NO!”就是说此乃工会统一定价,不容讨价还价。据纺织品权威阿尔富雷特(此君是很多很多东西的权威)介绍,东西好是好,就是有点儿贵。我也认为有点儿贵,况且来墨西哥以后已经完全习惯了讨价还价,骤然间要我按统一定价买总有些不甘心。因此之故,最终什么也没买就出来了。后来看书得知,关于统一定价,村落内部也有剧烈争吵,哪一种类的争吵不大清楚,反正我的基本方针是尽可能不介入妇女内部的争吵,再说又是“战斗妇女”内部的争吵。

依我观察的范围,在这一带的印第安村落,男人一般从事传统农耕经济,妇女则从事以游客为对象的服务产业。也就是说自古以来就是男耕女织。但明白自己所织布匹值钱的妇女的目光逐渐从共同体内部投向——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外部世界,在某种情况下发展成了“战斗妇女工会”。不用说,这种过激方式不可能一帆风顺,前面也说了,既有内部争吵,又要受到企图维持原有体制的卡西肯(地主)的剧烈迫害。“战斗妇女工会”运动往下能否获得成功当然无从知晓,但这些山谷间的小村落里正在一点点地诞生以妇女为核心的新型经济结构,这一点应该是难以否认的事实。新路修成之后,自有游客跑来,而游客增多,商品流动也会随之增大。这种经济结构的转换,势必大大改变依赖农耕经济的共同体结构。我觉得这是无法抗拒的历史进程——外部的历史终于追上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