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同样的梦的人们(第8/8页)
离开恰帕斯州,再也见不到那种共同体式的印第安村落了。距恰帕斯不很远的拉坎东,深山老林里居住着传说中的印第安人,如今他们也已失去了原来的生活环境,多数背井离乡进城找事做。从飞机往下看就知道了,能够称为森林的森林几乎荡然无存。曾经覆盖辽阔大地的蓊郁茂密的原始森林被砍伐了百分之八十五。那里有的,只是遍布于红褐色土地上的怵目惊心的热带雨林残骸。
估计人们就要这样放弃做共同的梦,放弃心灵的共振,放弃倾听远方的回声了。我觉得这在某种意义上是悲哀的事。为什么呢?因为我在恰帕斯深山中遇到的印第安人贫穷固然贫穷,但他们是具有轮廓清晰的价值观、世界观并引以自豪的人。我不是什么文化人类学者,只不过从这个村落到那个村落观看了几天,没有任何资格说结论性的大话,但是想到往后外部体系将一点一滴渗入他们中间,致使他们引以自豪的东西和以往的价值观不再有效,想到那时他们身上将发生什么,我不由有些黯然神伤。
墨西哥政府正在致力于印第安人生活设施的现代化,那当然是好事。他们修筑道路,建立学校,充实医疗设施,这是开发的三大支柱。然而这样的现代化必然大大改变迄今几乎处于隔绝状态的印第安村落的结构,改变从属于那里的人们的意识。
一次听到一个从故乡村落进城的印第安小伙子说的话。小伙子在故乡村落生活时一次也没有挨过饿。虽然村落贫穷,但他不知道饥饿是何滋味,因为如果他在村里肚子饿了,只要向谁道一声“你好”即可。对方听到这声寒暄,就会说“啊,你像是饿了,来我家吃饭”,随即给他饭吃。那声“你好”有一种韵味,完全可以从中听出对方是否饿肚子、是否身体不适。他们在心中培育了那种韵味。因此,那个印第安小伙子来到城里最初一段时间,每当肚子饿了就向各种各样的人说“你好”。然而谁也没给他饭吃,只是还给一个寒暄“你好”。他到处说“你好”直到说得发不出声音,但谁都没说一句“来我家吃饭吧”。于是他终于认识到:这里没有人能领会那句话的韵味。
在下着凉浸浸的牛毛细雨的恰帕斯山谷里转了几天之后,尤卡坦半岛的风景显得格外呆板。空气热得闷乎乎,人们的样子看上去总有些凄凉。在下山过程中,觉得以前始终感知的某种类似静谧情韵的东西消失了。那是一种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
即使在伏案写这篇文章的现在,眼前仍然浮现出拉腊因萨尔村那个因少给五百比索而目不转睛久久盯视我的漂亮的卖东西小女孩的眼睛。她当时的眼睛里仿佛存在着一种摇撼我的心的东西。回想起来,和一个人那般专注地四目相对,对于我来说的的确确是久违的事了。围绕着五百比索(二十日元),我们长时间地窥视对方眼睛的深处。也许你想充其量不过是二十日元,我当时也不是没那么想:有什么办法呢!对不起,现在口袋里只有这么多嘛!但那当然不是钱的问题。那是我和那小女孩之间的交流问题,心弦的颤动方式问题,我觉得。
我甚至心想,将来长大,那个小女孩说不定也会成为“战斗妇女”中的一员。只是,到那时候,恰帕斯山中的印第安村落想必已面目全非。
[1] 日本城市名,位于歧阜县北部。江户时期为幕府直辖地。因其格局和山川风物同京都相似,故有“小京都”之称。
[2] 相当于1955—1965年间。
[3] “这里”指书中的照片(原书有照片)。
[4] Scrooge Muduck,短篇小说《圣诞颂歌》(后改编为动画片)中的主人公,商人。一生爱财如命,对穷人分文不舍,但在圣诞夜由于三个精灵的出现而领悟了生活的意义,在圣诞颂歌响起时开始了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