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同样的梦的人们(第5/8页)

既然他这么说,我也只好说“是吗,那就小心拍去好了”。不过松村君的确吃了苦头,我从旁看着都很不忍。他一照相,周围的人就把各种物件扔过来,而且频频击中目标,不偏不倚正好打中脑袋,简直像每天都在练习对着什么目标投东西似的。我真担心他一来二去因此丧命。摄影师这活计可不是好玩的。小说家还算好,文艺批评家(我又提起来了)也不至于有真石块打来。

但看样子松村君到底切实感受到了生命危险,几天之后终于委曲求全,用床单挡住车窗玻璃,从缝隙里偷偷拍摄。毕竟训练有素,这样一来——这么说或许不好——效率实在快得很,质量也好,令人叹为观止。虽说不该对此招术表示敬佩……

每次进入印第安人村落,我都尽量离开松村君行动,以免受其连累。我又不拍照,若有石块抛来可吃不消。我做出不认得此人、此人与我不相干的神情,尽可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做笔记或画几笔速写。人们讨厌被拍照,但速写则不放在心上。像这次这样带着写文章任务的旅行,有时是需要做视觉记录的,那种时候一般用傻瓜相机三下两下拍摄下来,但这里是难以使用照相机的地方,只好画上几笔。画画决不是我的拿手戏,不过坐在教堂石阶上慢悠悠地勾勒周围人所穿衣服的颜色样式,感觉非常不坏。在这种场所,时间的流逝较之照相更适合速写。

不过,并非所有印第安人都讨厌拍照。在查姆拉,表示给钱的话但拍无妨的女孩也不算很少。那是卖东西的女孩,我说东西不要,“那就照相好了,一千比索”。一千比索换算成日元为四五十元,能买四个果酱面包。甚至有母亲主动领着小孩来要求拍照。差别当然因人而异,总的说来,对于拍照的抵触情绪,好像小孩比大人少,女的比男的少。在印第安人村落,多是女孩以游客为对象卖东西,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她们比男人更现实、更为深切地同货币经济打交道。可是,如此用钱换来的拍照又有多大意思呢?想到这里,心情多少复杂起来。

如果你有机会来恰帕斯的印第安人村落,恐怕还是把照相机放在什么地方,沉下心来悠悠然来个速写什么的为好。技术好坏另当别论,反正这样惬意得多,可以顺利地同村民打成一片,心情也比偷偷摸摸拍照或被投掷石块好出几倍。

锡纳坎坦在为一位名叫圣托·奥塔博的圣人举办祭祀活动。规模不很大,没有庙会,人们也没聚集,只教堂的院里有乐队演奏,还放了烟花。教堂大院有一座双层凉亭模样的建筑物,二楼成了舞台。乐队在那里并排演奏祭祀音乐:小号两把,萨克斯管两把,乐号两把,土巴号一把,加上鼓。乐队成员像是外地来的半职业性人士,不同于当地人。穿的都是普通衣服。乐队演奏了一阵颇有气势的音乐之后进入休息,下面的本地演奏家代之继续演奏。说是本地演奏家,其实也就是那一带的三个老伯,两个打小鼓,一个吹竖笛。音量小,气势不足,旋律也不清不楚。三个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无凄切地一个劲儿演奏类似日本古代祭祀音乐的什么:哔——啪啦、哔——啪啦……

但是,较之二楼那种有气势的“嘣锵咔、嘣锵咔”的演奏,还是这边不无凄切的音乐更让人感到安然。尤其对我们日本人来说,那一声声“哔——啪啦、哔——啪啦”感觉上总好像很亲近。但很快二楼乐队又开始演奏了,下面的老伯们戛然而止。演奏当中,两方面的演奏者都始终面无表情,既不笑意盈盈,又不郁郁寡欢,压根儿没有表情那个玩意儿。演奏本身也平铺直叙,全然没有高潮,只音乐在不间断地流淌。

烟花工一共五人,脸上也几乎不见表情。看服装,同样像是从别处赶来的专职烟花工。估计乐队和烟花专家是按照祭祀活动的日程走村串巷维持生计的。他们以熟练的手势用木棰“通通”敲打黑色火药,将其塞入筒中,塞罢点火,“嘭”一声打向天空。看上去快要在手边爆炸了,但工匠的手上一道烫烧的伤疤也没有,想必万无一失。虽说是烟花,但视觉上不怎么好看。毕竟是大白天放的,除了烟别无所见。嘭——,声音自是虎虎生威,而在空中只是“啪”地散出烟来,再无下文。打完放完,老伯们再次从腰间的葫芦里掏出黑色火药用木棰敲打……如此周而复始,俨然永久性运动的一部分,极为机械,极为事务性。那时间里,乐队兀自“嘣锵咔、嘣锵咔”或“哔——啪啦、哔——啪啦”个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