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十三章 论经验(第9/27页)

我把我多种柔弱的表现归咎为习惯使然。我也有与生俱来的柔弱之处:一天之中吃两顿饱饭必然使我的胃受不了,干脆少吃一顿饭又会使我的肚子里充满气体,使我口干舌燥,食欲猛增。露水长久不散也会损害我的身体[76]。由于这几年经常整夜都在为战争徭役奔忙,一过凌晨五六点我的胃便开始捣乱,还伴有剧烈的头痛,不呕吐到不了天亮。别人去吃早饭时,我便去睡觉,从那一刻起,我又与以前一样快活了。我在过去老听人说露水从夜里开始蔓延开来。前几年我长期与一位庄园主过从甚密,他却深信露水在太阳偏西时及太阳落山前一二小时最厉害也最危险,所以他小心避开那时的露水却并不重视夜里的露水。他想让我铭记的是他的感受而不是他的话。

怎么!怀疑本身和探究竟能冲击我们的心扉并使我们发生变化?凡突然屈从于此种倾向的人都会自我毁灭。我为好几位绅士感到可怜,他们听信医生的蠢话年纪轻轻便把自己完全禁锢在屋子里。宁愿患感冒也不应借口不习惯而永远不与作用非凡的共同生活打交道[77]。讨厌的知识,它贬低了一天当中最美妙的时刻。我们应当保持最大限度的身心健康。人往往在坚持中变得坚定,而且能在坚持中纠正自己的体质,凯撒就通过蔑视和破坏而克服了他的癫痫病。人应当遵循最正常的生活规则,但不应当成为规则的奴隶,除非强制服从某规则(如果确有此种规则)于人有益。

帝王哲人大便,女士们也大便。公众生活当然应该合乎礼法,但我的生活纯属个人,而且默默无闻,所以享有礼法豁免权;军人和加斯科尼人的素质也偏于鲁莽。对此项活动我要谈如下几点:有必要把大便推迟到夜晚某个规定的时刻,要强迫自己养成习惯;要像我过去那样加以控制,而不要像如今我逐渐衰老时这样屈从自己,比如操心大小便必须在特别舒适的地方和特别舒适的便桶上进行;也不要大便的时间太长,懒懒散散从而妨碍别人。话又说回来,要求最脏的例行事务进行得更妥贴更清洁难道就不可能得到原谅?“人天生是清洁讲究的生物[78]。”在人类所有天然活动中,我最难忍受的是大便被打断。我见过一些军人为自己肚子的不规则而烦恼;我的肚子和我自己倒从未误过规定的时间,即下床的那一刻——只要没有什么急事或急病打扰我们。

我曾说过,我不对“病人只有安安静静继续按他们惯常的生活方式生活才能更安全”这点进行审判。无论什么样的变动都会惊吓人伤害人。你们去让佩里古人或吕克人相信栗子对他们有害,让山民相信奶和奶酪对他们有害!你们去命他们过一种全新的而且与他们一贯的生活方式背道而驰的生活!这样的变化连圣人都难以忍受。你们去吩咐七十岁的布列塔尼人喝水,去把海员关进一间蒸汽浴室,去禁止巴斯克仆人溜达:你们剥夺他们活动的权利,其实就是剥夺他们的空气和阳光。

生活的价值竞如此之大[79]?

我们被迫放弃自己习惯之日

便是活着不再为了生活之时。

糟践呼吸的空气引路的阳光的人,

我是否该把他们看成活人[80]?

——高卢

如果说医生没有作别的好事,他们起码作了这件好事:使病人作好了死亡的思想准备并逐渐破坏以至取消他们的生活习惯。

无论健康或生病,我都乐意满足折磨我的食欲。我把大权授予我的欲望和癖好。我不喜欢以病治病。我憎恶比疾病更令人烦恼的药物。易患腹泻同放弃吃牡蛎的快乐,两者的损失无异于半斤八两。疾病从一边刺痛我们,清规戒律从另一边刺痛我们。我们既然任随自己受骗,那就不如快活过后再去冒险。天下人向来违背常理,认为天下事凡不困难者皆无用,轻而易举之事皆可疑。幸而我对许多东西的食欲都天生与我的胃的健康协调一致。在我年轻时,火辣辣的刺激性调味汁十分合我的口味;后来我的胃不喜欢此类调味汁了,我的口味紧随其后,也不喜欢了。酒对病人有害,我的嘴憎恶的第一件东西便是酒,而且憎恶之情再也无法克服。我接受得不愉快的东西对我皆有害,而我如饥似渴十分乐意接受的东西绝不会危害我;我从未接受过使我感到愉快但又对我有害的活动。因此我总让医学结论为我的快乐作大量让步。在我年少时,

那时闪闪发光的丘比特在我周围飞舞,

他在藏红花色袍子中显得光彩夺目[81]。

——卡图鲁斯

我跟别人一样随意控制着我的欲望,又放肆又轻率。

我不无光荣地战斗了[82],

——贺拉斯

不过,与其说是跳跃式的战斗,不如说是长期的持续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