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曼陀罗(第7/22页)

假如不是完全烧透的炉火,又何能至此?

松枝

新加坡朋友陈瑞献因为向慕弘一的道风,以金石刻印了一本《松枝集》,认为弘一早具宿慧,以松枝为证,绝非薄地的凡夫。

大凡是高僧,出生都有瑞兆,弘一也是,在出生的时候,有一只喜鹊衔着一根细长的松树枝飞进屋内,落在弘一母亲的床前,等到弘一生下的时候,喜鹊飞去,遗松枝于室。

等到弘一成了高僧,大家都认为这枝松枝大有来历,但弘一只把它当成父母生养的纪念品。

这松枝长年跟随弘一,甚至东渡日本时也未离身,出家后,松枝也长携身侧,用以长志父母劬劳。

弘一圆寂的时候,松枝就挂在禅榻的壁上,现在还存于泉州的开元寺。那最后的松枝,是象征了弘一把缺憾还诸天地,走入了生命终极的圆满。

松枝真是美的一种表达,表达了弘一的志节,和一生对于美的无限追求。他死的时候写下“天心月圆,华枝春满”,给松枝最好的句点。

美的回声

弘一是不断追求美的人,他的音乐、美术、文章、书法、金石、诗词都是在凡俗中寻找美的提升,即使出家后,也展现出超俗的美。

这美的向往,从他出家后用过的名字可以看到一些。

一音 弘一 演音 善梦老人

入玄 亡言 善月 晚晴老人

清凉 无畏 不著 二一老人

每个名字都是美极,他出家以前住的地方叫“城南草堂”,所组织的书画会在“杨柳楼台”,断食处叫“虎跑大慈山”,在“虎跑寺”出家,在“白马湖”隐居,晚年住在“水云洞”,圆寂于“不二祠晚晴室”。

甚至他留学时的“上野美术学校”名字也很美,我有一次到东京,特别到上野美术学校,站在回廊中,想起弘一法师说不定曾穿着黑色功夫鞋,踽踽行走其中。

弘一的一生是在追求生命的大美,在历程中留下许多美丽的回声,让我们听见。

人间的演音

弘一的另一动人心魄,是他的修行。他的修行完全是以人的觉悟为出发,不说空言,所以到晚年已是众所公认的高僧,他还谦卑得令人心疼。

他是律宗的祖师,但是他一直提倡:“学戒律的需要律己,不要律人。有些人学了戒律,便拿来律人,这就错了。”

他有一次隐居,屋前枯干的老树竟发出新芽,好友徐悲鸿去看他,大为惊叹,说:“有高僧住在这里,连枯干的树都发出新芽了。”

弘一笑着说:“不是这样,是我来了以后天天给他浇水,就发芽了。”

这是使修行完全落实于人间。我读到他的一段笔记,深有所感:“昔贤谓以饲猫之饭饲鼠,则可无鼠患。常人闻者罕能注意,而不知其言确实有据也。余近独居桃源山中甚久,山鼠扰害,昼夜不宁。毁坏衣物等无论矣!甚至啮佛像手足,并于像上落粪。因阅旧籍,载饲鼠之法,姑试之。鼠逐渐能循驯,不复毁坏衣物,亦不随处落粪。自是以后,即得彼此相安。现有鼠六七头,所饲之饭不多,备供一猫之食量,彼六七鼠即可满足矣……余每日饲鼠两次,饲时,并为发愿回向,冀彼等早得人身,乃至速证菩提云云。”

从这段笔记,可以看出弘一的细致、敏慧,具有平等无分别的心,真正落实于人间。

大悲与大喜

弘一的最后遗墨是“悲欣交集”四字,每次读此四字,有如在黑夜中见到晶莹的泪光。

他有一幅字写着“世间如梦非实”,落款的金石是“本来无一物”,因如梦非实所以悲欣交集,因本来无物,悲欣交集则美如烟霞。

谁的生命不是悲欣交集呢?

谁的情缘不是悲欣交集呢?

弘一以此四字,写下了人生遗憾与悲悯的最后注脚。

今逢弘一大师一百一十岁诞辰,想到这四个字,心中不免一动。

摩顶松

我很喜欢“摩顶松”的传说,它和释迦牟尼佛的证道时所见到的晨星,同样有深刻的象征寓意,里面表达了玄奘感性的一面,以及在极坚固的志愿中,有着柔软的心。

玄奘法师将要到西域取经之前,住在灵岩寺,寺院前有一棵松树,玄奘有一天立在庭前仰望浩渺的云天,用手抚摩松树说:“我马上要到西方去求佛法了,你从今天起可以向西长;如果我要回来的时候,你就向东长吧!使我的徒弟们知道我要回来了!”

然后,玄奘整装往西域出发,那时是唐太宗贞观元年。他走了以后那棵松树的枝干年年往西长,长到数丈长。有一年,弟子突然看到松枝向东边长,都说:“师父要回来了。”于是群向西方迎接,果然,那一年玄奘从西域回来,回到长安时是贞观十九年正月二十五日,整整十九年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