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已经出生,巨著总会完成(第17/20页)
由于认真,有时候不免显得倔强,不仅在自己的创作中嫉“俗”如仇,也期望以高标准来要求整个文坛。前文所说的“断裂”行为应该可以算作以韩东、朱文为首的一代作家向文学体制中腐朽部分宣战的檄文。在文坛如政坛的中国,参与“断裂”行为的56个作家,做出这一举动所需要的不仅仅是一般的勇气。
关于“断裂”行为的初衷,韩东在接受常立的访问中进行了详细而生动的阐释:
起因就是,我们写小说嘛,写着写着就要进入系统了,像我和朱文当时发了不少东西,又获得好评,然后感觉上就是,快要走苏童、叶兆言的那条道路了。我说的一个词就是“虚席以待”,我们可以去作家协会,去做专业作家,那条作家的道路就很明确了。当个专业作家之后,然后就到处开笔会呀,参加活动呀,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实惠。我和朱文都比较烦这些个东西,很多人是被我们带进来的,怀着不同的心情和目的,参与了这件事。我始终不愿意我的写作受到任何干扰,但是,如果你进入了作协这样的地方,那你就要走那条道路……我觉得这种生活方式比较讨厌。我写书就写完了是吧,写书之外,我愿意干吗就干吗,我愿意和朋友交往,我愿意上网,我不愿意受那么多的束缚。发起“断裂”,就是和这种生活方式,和所谓的文坛断开。
所有这一切,可以用朱文的话来概括:“我希望自己遵循一个简单的原则:想到了就去做。文学作为一个腐朽的名词如果让你感到厌烦,你不妨让它有时成为一个动词。”
然而,与世俗决裂的勇气仍然不是外在的,“断裂”之后,参与行动的不少作家诗人照样与他们所贬讽的刊物打交道,或明或暗地做着他们在“问卷”中所反对的事情。比如一个参加了“断裂”行为的作家后来在接受采访时,就进行了反省:“我的思维方式决定了我必须参加这个事情,必须说话,必须参加这样的行为,卷入这个事件之中。但这是一种悖论,我不可能不参加,但一旦我参加了,当这个事情指向一个结果时,我又不喜欢。比如在回答‘断裂’问卷时,我说了一些话,后来在事情发展过程中我又说了一些话,这些话里,有些话我可能是对的,而有些话可能是错的。比如,对一些问题,后来想想,还是回答得不太好,因为这些问题我没有认真地思考过,而我采取一种无所谓的很不以为然的态度,去回答某些问题。这种做法,现在看来,我做得不够诚实。……如《读书》、《收获》这些问题我平时是不思考的,但回答时,我采取了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这种做法显然就是很欠妥的,因为这些杂志对目前的中国文学是有益的。……我想我对‘断裂’这个事情的厌恶情绪,后来的厌恶情绪就是由此产生的。它不能使我正确地对待我自己。”从这些看似迟疑、犹豫、反复实则坚决的话,我们可以推想到其他部分参与“行为”的作家内心的矛盾和冲突。全世界都如此,每一件看似悲壮的事情稍不留神就会衍变成作秀,56个参与者不像某首歌曲所唱的“56颗心”,谁能够保证光彩照人的脸面是不是因为涂抹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呢?
这使我想起了某个下午的阅读经历——当我将几本作家访谈类书籍跳着读,竟然发现对同一个问题,同一个作家仅仅相隔三五年,见解就有天壤之别。严重的是,这种区别不是因为地易时移而发生的合理微调,而是背叛了自己以往正确的初衷,发生了质变。比如从当年的追求正直和公平变成了为油滑与庸俗辩解,从当年把写作当成陶冶性情的方式变成了将这种爱好用于追名逐利。总之,正好堕入他们当年嗤之以鼻的境地之中。这种思想的庸俗与他们作品的雅气形成的强烈反差,实在是无法不让人联想起崔健的歌词:“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鉴于这样的令人诧异的现象屡屡发生,用“道德的虚设”这个词来形容当前的文学创作,实在是太精到不过了。在文学作品中,在面对媒体时,很多作家显示出了道德上的光亮,乡村作家,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城市作家,就出淤泥而不染,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清洁完美的书生形象令读者仰慕不已。然而,这种高尚不过是一种“虚设”,生活中,他们庸俗透顶。一边吃肉一边抱怨肚子饿,一边乐呵呵地抱着儿子一边恶狠狠地骂娘,一边为了爬官而频频递交入党申请书一边大肆赞扬西方的制度。我们不忍心说这些作家虚伪,因为创作和生活有时候是不能画等号的,大兴文字狱的皇帝,在后花园里也会兴致勃勃地铺开宣纸呢。但是,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可以认为这些作家是“分裂”的,他们在欺骗着自己的内心,他们所持重的道德优势只是在为自己名利挣工分,是一种博取眼球的幌子而已。因此在我看来,56个“断裂”问卷的答复者鱼龙混杂,里面有不少值得尊敬的知识分子,也存在这一些表面清高而内心庸俗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