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辈子的奋斗,就是想装得像个人(第9/12页)

还有一些诗人认为于坚不配获得鲁迅文学奖的理由不是他“骂”了鲁迅,而是他的诗歌“很黄”、“很低级下流”,并且列举了于坚的获奖诗集《只有大海苍茫如幕》中的《狼狗》、《性欲》和《黄与白》等作品进行论证。的确,于坚这几首诗有不雅的成分,可是,这仅仅是风格问题,再说,这三首诗在全书中所占的比例又有多大呢?于坚以及一大批口语诗人的作品,其值得注意的取向之一就是对个人生活的重视以及身体的介入,这种方式在以前的诗歌中是极少出现的,其中成败都可以讨论,但需要在学术范围内进行严肃地讨论,而不应跟政治搅和在一起。记得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刚出版时,也备受指责,说它“肮脏”,现在,它已经成为经典。

因此,这场争论没有必要,鲁迅文学奖要是颁发给一个非常缺乏性格,或者作品平庸的作家,文坛上波澜不惊,颁发给一个“有争议”的诗人时,却批评丛生,这里面也反映了一些读者和诗人的微妙心理。我猜想,要是鲁迅先生在世,并且由他来选取“鲁迅文学奖”的获得者,他的气量不会小到永远敌视一个批评过自己的诗人,何况这个诗人创作过优秀的作品。

其实,不需要讲那么多大道理,只要想一想:“文革”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我们能否学会以宽容的心态来面对一个文学上的“异己分子”,不要十年之后来“秋后算账”?那些跟着起哄的年轻诗人们,难道完全不担心他们父辈经历过的那些噩梦重新来过?相煎何太急啊!

在那天,我对于坚说,网络就是这样一个场所,既充分提供自由又无法阻止另一些人胡乱挥霍自由,不必在乎少数网友的看法,你是一个写出过好诗的诗人,无论如何,这一点是大部分人无法比拟的。

于坚憨厚地笑着,偶尔点点头。我注意到他耳朵中的助听器,怀疑他没有听清楚。

1986年对于坚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年份,这一年,于坚与韩东、翟永明等人一起参加了诗刊社组织的“青春诗会”,同年11月在《诗刊》发表的《尚义街六号》引起轰动,成为中国口语诗歌的巅峰之作。于坚还作为青年诗人的代表,赴北京出席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并在此期间与“朦胧诗”巨头北岛、江河结识。

这一年,于坚文思泉涌,创作或发表了一批十分优秀的作品,如《黄河》、《春天纪事》、《在漫长的旅途中》等。尤其是创作于这年10月的《在漫长的旅途中》,是于坚的短诗中我极为喜欢的一首:

在漫长的旅途中

我常常看见灯光

在山冈或荒野出现

有时它们一闪而过

有时老跟着我们

像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穿过树林跳过水塘

蓦然间 又出现在山冈那边

这些黄的小星

使黑夜的大地

显得温暖而亲切

我真想叫车子停下

朝着它们奔去

我相信任何一盏灯光

都会改变我的命运

此后我的人生

就是另外一种风景

但我只是望着这些灯光

望着它们在黑暗的大地上

一闪而过 一闪而过

沉默不语 我们的汽车飞驰

黑洞洞的车厢中

有人在我身旁熟睡

这首诗平静而朴实,没有惊人之语,但读后却余味绵绵。

前三句干净利落,直接把读者带进诗歌的情境之中:“在漫长的旅途中/我常常看见灯光/在山冈或荒野出现”。这里的灯光,可以实指灯光,也可以指人与人之间的爱、关怀与帮助。

“有时它们一闪而过/有时老跟着我们/像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穿过树林跳过水塘/蓦然间 又出现在山冈那边”,这几句是对人与灯光的关系的描述。灯光的动态性和多变性,它们不仅出现在不同的位置,而且形式多样,但无论以何种方式,都牢牢地牵扯着“我”的注意力。

于是,“这些黄的小星/使黑夜的大地/显得温暖而亲切”紧接而来。在黑夜的山冈或荒野之中,灯光如同我们的亲人,“温暖而亲切”,让夜行者不再孤独。在这种亲近感的召唤之下,“我”产生了冲动,想叫车子停下,“朝着它们奔去”,甚至,“我”对灯光产生了依赖感,希望它能带给自己好运:“我相信任何一盏灯光/都会改变我的命运/此后我的人生/就是另外一种风景”。

这是一种多么美好的前景,然而它只能止于想象,无法成为现实。“我”也是清醒的,没有亦步亦趋,“但我只是望着这些灯光/望着它们在黑暗的大地上/一闪而过 一闪而过/沉默不语 我们的汽车飞驰”。这是对现实状况的把握,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灯光”虽然温暖而明亮,毕竟离自己太远,无法给予更多的帮助。从“我”的角度而言,作为一个有自己的方向的赶路人,只能前行而不能停止,因此,“我们的汽车飞驰”,让灯光在身旁或远方“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