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史前形态(第12/20页)
与在超市、公用建筑或酒吧里不同,那些在这个中间地段里不断来来往往的人展示的是一幅毫不气馁、生气勃勃,甚至常常欢快热闹的村镇的画面。由此而摆脱了许多强迫观念的索尔格知道,他是可以相信这幅画面的。此前,印第安人事实上有时曾经是一个敌对的种族,他在他们的土地上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因为这片土地只是从表面上属于他的西方世界。“伟大的印第安人”——他可能自己曾这么想过,不过只有最终撇开“那入侵者”甚至“那另一个”不考虑时,他才敢于去关注,或者干脆不言而喻地就在其中。瞧瞧:他们针对“白人”的那些口号和诅咒至少最后才指向了他。
在所有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对索尔格不理不睬。当他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他们目不斜视,或许还快速地撞他一下,然后可能会回过身来看他,不过更像是看路上的一个障碍物,撞过之后谁都想知道那障碍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现在,当把他们理解为一个村镇联合体中休戚与共的人时,他发现,只有这样,他们才感受得到他。他知道,不受他们轻视理应是他的事情。他们现在过来过去时,从不特意转过头来看他带着自己的仪器站在那里沉思,尽管如此,在消除了自己先前的局限后,他确信他们在接近自己:他不再妨碍他们,而他们甚至向他表现出一种关注,仅仅就是因为他们显得那么兴高采烈。这种注意本身就已经是友善了。
索尔格觉得,仿佛在这个舞台上,他第一次看到印第安人的孩子们在表演;仿佛他其实也是第一次在高纬度的北方见到孩子们;仿佛连那些成年人也变得那么亲切,无论他们在他眼前做什么,即便只是坐在汽车里飞驰而过,他们都好像在为他表演。他变得无拘无束——他们已经在表演了。
后来,一到晚上,他果真走进酒吧坐在他们中间,他们挤在一起,就像在电影院那昏昏暗暗的光线中前后一个挨一个坐着。他没有特别注视什么人(总是同时看着多个身影)。他们也没有特别注意他,不过他们经过他座位周围时,每次都是小心翼翼的,几乎就是在舞动。或许会有一张恐吓的脸凑上前来——而且可能立刻变作一张满意的脸缩回去,因为这恐吓——不是脸——立刻就在第一次回应的目光中会被忽略了。(如果有醉汉不停止这样的恐吓行为,因为他根本就不会再感知到另一个人的目光,常常都是由一个年龄比较大的印第安女人将呆立在那里的人轰走,轰他去跳一个悲伤的、能让人平和下来的长舞,从那里他就不会回不来了。)
索尔格不属于作为一个部落的印第安人中的一员,可是分别在酒吧里,在这个聚居地里,或者无论在这个地区什么地方,他都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并未忘记他们的肤色,只是在他们中间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肤色。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象自己在他们某个家族中隐藏起来,永远待在那里。或者更确切地说,这个秋日之梦看样子更像一个自然的白日梦幻,而且超出了索尔格本人的想象世界:仿佛大自然本身将一个相应的超越个人的故事展现给这位无非是心满意足地身在其中的人。他将带着他的家人生活在村落联合体里,即使教堂和学校自然也属于村落联合体。通过自己的工作,他甚至会成为这个村中的有用之人。教堂、学校、家庭、村子:这些又意味着全新的生活希望,索尔格把中间地带里那些小屋白天升起的炊烟感受为从未见过的新奇之事。他先前无疑就看见过那烟,可怎么直到现在才——到底在何地?到底是何时?没有何地,没有何时:无须再想着这里的人无非是被遗弃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荒凉地区的人,这让人如释重负。然而这里什么都有。
他现在不再悄悄地去会那个印第安女人了。他把她也介绍给自己的同事劳费尔,尽管通常他都不将自己与女人的关系告诉别人:“这是我的女友。”从那时起,她甚至时不时到三角山墙木屋来,带着孩子们,或是晚上作为第三个人来玩牌。索尔格非常渴望带着她在人前走一走,可又不知道能到谁面前走。她的眼睛很特别,几乎看不出深色虹膜后的黑色瞳孔,从前他从未从这双目光中感觉到什么含义,现在他信赖她——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目光)。在她身边,他是那样心不在焉,因而他现在才与她保持持久的关系,再没有那种负疚感,只有一种他终于觉得十分奇特、不再让他惊异的快乐。(好像在她的身体里他才体验到真正的大地重力;一天夜里他们犹如躺在一块高高的平地上,后来突然间那块平地对他们来说太小了:他们长得超过真人的大小,变成了彼此的世界,因为快乐,令人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