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战后(第12/15页)
自从十八世纪末以来,我们的写作拙劣不堪。实际上,这就值得人们深思。毫无疑问,十九世纪许多作家的写作也很拙劣。法朗士先生让我们把基佐336和梯也尔337交给他(对基佐来说,这种相提并论本身就是一种奇耻大辱),我们等不及这些其他名字的呼唤就满心欢喜地对他言听计从,按照他的期望把所有的维尔曼338和库赞339全都交给他处理。为了震慑中学生,泰纳先生可以凭借他的那种带有立体模型色彩的散文赢得某些声誉,然而,即便是他也遭到了排斥。我们之所以囊括对道德真理有过准确表述的勒南先生,那是因为我们承认他的文笔有时相当拙劣。姑且不论他的晚期作品,其中的不协调色彩造成的喜剧效果仿佛是作者的一种刻意追求,姑且不论他的早期作品,其中夹杂着一些感叹号和教堂侍童无止无休的唠叨,优美的《基督教起源》的绝大部分文笔拙劣。一位优秀散文作家出现类似的描写上的无能实属罕见。对耶路撒冷、对耶稣第一次光临的那个耶路撒冷的描写受到了贝德克尔340风格的影响:“耶路撒冷的各种建筑以其宏大的气势、完美的施工、精美的材料与古代至臻完善的杰作相媲美。一大批华美的墓葬,风味独特……”等等。然而,这个“片断”尤其值得“注意”。勒南认为可以赋予所有的“片断”以阿里·费舍341和古诺式的骇人的豪华浮夸(我们还可以加上塞扎尔·弗朗克,即使他只写过《救世赎罪》这出庄严而又做作的幕间插剧)。为了名正言顺地结束一本书或一篇前言,他采用的是那些并非来自印象的好学生形象:“这艘使徒的小船现在即将鼓起它的风帆。”“当令人压抑的光明让位给无以计数的星辰部队。”“死神用它的两只翅膀抽打我们。”在耶路撒冷逗留的这些日子里,勒南先生将耶稣称为“年轻民主的犹太人”,谈到这个“外省人”(与巴尔扎克多么相像!)不由自主地“不断”流露出来的那些“天真幼稚”,就像我从前所做的那样,在承认勒南的才华的同时,我们不禁要问,《耶稣传》难道不就是基督教式的《美丽的海伦》342之类的东西?然而,法朗士先生不要得意得太早。我们将另择时间告诉他我们关于风格的观点。不过,是否可以肯定十九世纪对这个篇章没有责任呢?
波德莱尔的风格往往具有某种外在的和冲击性的东西,如果那仅仅是力量的话,那么这种力量是否真的无与伦比呢?毫无疑问,人们写过不少关于博爱的作品,然而最有力量的莫过于他关于博爱的这些诗句343:
愤怒的天使好像老鹰从天空扑来,
猛力地一把抓住不信教者的头发,
他摇撼着他,说道:“你务须懂得教规……”
“管他穷人或恶人,管他残废和白痴,
要懂得喜爱他们,切不可冷冷淡淡,
为了使你,在耶稣走过你面前之时,
能够用你的慈悲铺起胜利的地毯……”
没有什么比这更加高尚,却又极少表述虔诚的灵魂实质:
……向赋予她们羽翼的牺牲精神这样说:
“强力的天马啊,请把我带往天上!”
除此之外,波德莱尔还是一位伟大的古典诗人,奇怪的是,这种形式上的古典主义随着绘画上的破旧立新而水涨船高。拉辛写过更加深刻的诗句,可他的风格却不比这些高尚的“被诅咒的诗”344的风格更加纯净。造成最大轰动的这些诗句:
软弱的双臂就像扔出的无用武器,
这一切都有助于显示她脆弱的美。
似乎引自《布里塔尼居斯》345。
可怜的波德莱尔!他竟然(那么温顺,那么恭敬)向圣伯夫乞讨一篇文章,他终于得到了这样的赞辞:“确定无疑的是,波德莱尔先生引起了关注。人们以为进来的会是一个离奇古怪的家伙,而出现在人们面前的却是一位彬彬有礼、恭恭敬敬、堪为表率的候选人,一个可爱的小伙子,谈吐高雅,在形式上完全是古典式的。”为了感谢波德莱尔在《恶之花》中题赠给他的献辞,从中所能找到的对诗人的唯一恭维就是:这些诗集中在一起,便产生了另一种效果。他最终挑选出几首诗,用一些带有双重含义的修饰语“珍贵”、“微妙”来形容这些诗,并且提出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不用拉丁文或希腊文写?”这真是对法国诗的绝妙赞扬!波德莱尔与圣伯夫之间的这些关系(圣伯夫明显的愚蠢表现让人们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他是否在用愚蠢掩饰他的胆怯)是法国文学中最令人心碎而又最可笑滑稽的一个篇章。我有时也在扪心自问,当达尼埃尔·阿莱维346先生试图在《法兰西智慧女神报》的一篇精彩文章中用圣伯夫的这些道貌岸然的话来感动我的时候,他不是在讽刺挖苦我吧?圣伯夫含着鳄鱼眼泪对波德莱尔说:“我亲爱的孩子,你真是饱受痛苦了。”圣伯夫以此表示他对波德莱尔的谢意:“我真想训斥您……您对可怖的事物精雕细琢,做彼特拉克式的模仿。(来自我的印象)有一天,我们一起去海边散步,我真想狠狠地将您绊倒,以此强迫您到滚滚波涛中游泳。”347没有必要过分注重这样的景象本身(更何况这种景象在文本中更妙),因为根本不熟悉所有这些东西的圣伯夫炮制了他的狩猎和航海的种种景象,等等。他说过:“我真想拿起那支喇叭口火枪,兴冲冲地来到旷野,像狙击手那样开枪射击。”他说某本书“是一幅蚀刻画”;他也许根本没有能力分辨一幅蚀刻画。但是,他觉得从文学的角度,他想说这本书制作精良、小巧玲珑、优美雅致。然而,达尼埃尔·阿莱维先生(我已经有二十五年没见他了,在此期间,他的权威与日俱增)竟然一本正经地认为,“精雕细琢和做彼特拉克式的模仿”的那个人不是狡猾的语句修补匠,而是让我们感恩不尽的伟大天才(这根本不是什么精雕细琢,在我看来倒更像“滚滚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