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博览群书与当代印象(第8/16页)

然而,尽管这样的观点占了上风,我们在表面上也表示支持它的权威性,但我们内心却时常会敏锐地感觉到,我们甚至对自己说的话也是不太相信的。我们再次承认,我们这个时代是个疲劳不堪又一无所获的时代,回顾前一个时代,我们深表羡慕;但与此同时,我们又觉得,我们这个时代也像早春一样美好,我们的生活并不完全是暗淡无光的。譬如说,现在有了电话,谈话的严肃性和重要性可能会受影响,但不管怎么说,电话毕竟是一项非常神奇的发明。现在,即使是绝无可能出名的人,也能爽爽快快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他们随便聊天,也常常有灯光、街道、房屋和人物作为背景,而且不管他们谈话是优雅的,还是怪诞的,都将汇人永不停息的时间之流。当然,这是生活,而我们谈的则是文学。但是,文学和生活是很难完全分开的:要想抵制来自学术界的悲观主义高论,我们就得求助于来自生活的乐观主义倾向。

可以说,我们对生活的直觉多半是乐观主义的。乐观主义来自晴朗的天气、甘醇的美酒和舒心的交谈,来自这样一个事实:我们的日常生活是那么丰富多彩,那么令人浮想联翩,即便是最善于辞令的健谈家,也难以把生活中的一切都表述出来;所以,不管我们对过去的那些作家多么敬佩,我们真正喜欢的还是自己的生活。因为在当代生活中,有某种我们极其珍爱的东西;这种东西,就是把过去的一切都拿出来和我们交换,我们也不会愿意。同样,当代文学尽管有种种缺陷,但由于它和我们有着直接关系,对我们仍有很强的吸引力。它就像我们的一个亲戚,虽然我们天天数落它,甚至训斥它,但它毕竟是我们的「亲戚」,我们不会完全抛弃它。因为它是我们自身生活和劳作的一部分,和我们的生活一样,总使我们觉得比较亲切,而不像其他时代的文学,纵然可以使我们肃然起敬,却难免有点隔阂之感。再说,我们这个时代比其他任何一个时代都更应该珍惜自己的同时代作家,因为我们和前辈作家之间的纽带已经被割断了。由于价值观发生了变化,许多世代相传的东西一下子变得毫无价值了。整个社会结构从上到下都受到震动,迫使我们远离过去而充分意识到自己正生活在当代。我们每天都会发现,自己正想着、说着、做着和我们的前辈截然不同的事情。我们和他们之间虽然仍有许多美好的相似之处(这些,人们已说得很清楚了),但我们更为敏锐地意识到,我们和他们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区别(这些,我们至今尚不完全清楚)。当代文学之所以对我们有吸引力,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因为我们希望从中看到当代生活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环境的变化、思想的变化,以及各种互相矛盾、却又能共存的新事物——所有这一切,当然会激发起我们强烈的好奇心,而在当代文学中,这一切不仅被完整而清晰地反映了出来,而且还被永久地保存了。由此可见,我们完全有理由对当代文学表示乐观。因为过去不论哪个时代,都不像我们这个时代拥有这么多作家,而且这些作家所致力的,就是要反映出我们这个时代和旧时代的区别,而不是我们和旧时代相似的一面。我们当然不可能把这些作家的名字一一列举出来,但只要对当代诗歌、小说和传记稍有猎涉的读者,都可能会对他们的勇气、真诚和独创精神留有深刻印象。我们为此感到高兴,但令人诧异的是,高兴事也就到此为止了。一部部的作品被写了出来,我们一次次满怀希望,却一次次感到失望——那些作品虽然捕捉到了当代生活的独特之处,却没能有声有色地把它们变为文学。即便是其中最好的作品,似乎也是用一种枯燥的速记符号匆匆忙忙写成的,尽管速记的技巧很�超,把屏幕上快速掠过的人物及其动作和表情都轮廓鲜明地记录了下来,但却转眼即逝,一闪而过,总使我们感到深深的遗憾——我们既感到兴奋,又感到沮丧。

对于当代文学,我们先是悲观,后是乐观,现在似乎又回到了原地——我们就这样在两极之间左右摇摆,最后还是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来。我们曾请教过批评家,指望他们能对我们有所帮助,但他们对此好像不屑一顾,只是建议我们去向历代名家和杰作请教。现在看来,我们只好接受他们的建议,以历代名家和杰作为准则,看看当代文学的情况到底是令人悲观的呢,还是相当乐观的。我们这样做不是出于冷静的考虑,而只是出于不得已,但我们觉得,这样至少可以稍稍安下心来。没想到,当我们一开始把当代文学和历代文学加以比较时,说实话,我们马上又感到无所适从了。显然,历代杰作也不是处处精彩的,有些地方甚至还非常枯燥乏味。无论是在华兹华斯和司各特的书里,还是在奥斯汀女士的书里,写得平平淡淡的地方随处可见,有些地方甚至令人昏昏欲睡。这完全是可以避免的,但他们好像并不在乎。对明暗对比的使用和细微差别的显示等手法,他们也根本不当一回事。他们好像故意不理会同时代人对生活的种种感受——不论是同时代人对来自视觉、听觉、触觉的感受,还是更为重要的、对人的内心世界的复杂性的感受,也就是对人类本性的感受,在华兹华斯、司各特和奥斯汀的作品里都不曾写到。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会心安理得地受他们的作品的吸引呢?原因就在于:他们都很自信,是他们的自信心对我们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这一点,不仅对哲理诗人华兹华斯来说是不言而喻的,对那个似乎很随便、喜欢在早餐前构思并洋洋洒洒地写出一连串历史传奇来的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