涡堤孩(第10/27页)

牧师战兢兢鞠了一躬,走了进来,他神气很和善可敬。但是他的长袍上,他的白胡上,他的白发上,处处都在那里滴水。渔人同骑士立即引他到内房,A衣服给他换,一面将他的湿衣交给老太太去烘干。这老牧师至至诚的谢他们,但是不敢穿那骑士取给他底锦绣的披肩。他另外选了渔人一件旧灰色外套穿上。等他回到外房,主妇赶快将她自己的太师椅让他坐,再也不许他客气,“因为,”她说,“你年高又‘累’了,而且是上帝的人。”涡堤孩老规矩将她平常坐在黑尔勃郎身旁的小凳子推到牧师的脚边,并且很殷勤的招呼这老人。黑尔勃郎轻轻向她说了一句笑话,但是她正色答道——

“他是服侍创造我们一切的它。这并不是闹着玩的事。”

于是骑士和渔人拿酒食给他,他吃过喝道,开头讲他昨天从大湖的对面的修道院动身,打算到僧正管区去告诉大水为灾,修道院和邻近村落都受损失。但是他走到傍晚辰光,有一处被水冲断了,他只得雇了两个船家渡他过去。

“但是”,他接着说,“我们的小船刚划得不远,大风雨忽然发作,水势既狂,漩涡更凶。一不小心,船家的桨都叫浪头打劫了去,转瞬不知去向。我们只得听天由命,几阵浪头将我们漂到湖的这边。后来我神魂飘荡,只觉得去死不远,但是我知觉回复的时候,我身子已被浪头送到你们岛上的树下。

“你说我们岛上!”渔人说道,“本来连着对面的。但是这几天森林里的急流同湖水发了疯,我们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牧师说:

“我在水边黑暗里爬着,满耳荒野的声音,看见一条走熟的路,领到那边咆哮的水里。后来我见到你们屋子里的光,我就摸了过来,我不知道怎样感谢天父,他从水里救了我出来,又送我到你们这样虔敬的人家;况且我不知道我这辈子除了你们四位以外,会不会再见人类呢?”

“你这话怎样讲?”渔人问道。

牧师说,“谁知道这水几时才能退?我是老衰了。也许水还没有静下去,我的老命倒用到头了。而况水势要是尽涨,你这里离陆地愈远,你的小小渔舟又不能过湖,也许我们从此再不能与世人接触,也未可知。”

老主妇听了用手支着十字说道:“上帝不许!”但是渔人望她笑笑,答道——

“那也并没有什么稀奇,尤其于你不相干,老妻是不是?这几年来你除了A林到过哪?除了涡堤孩和我,你又见什么人呢?骑士先生来了没有几时,神父刚刚到得。假使我们果真同世间隔绝了,他们两位也和我们同住,那岂不是更好吗?”

老太太说,“难说得很,同世界上隔绝,想想都可怕。”

“但是你要和我们住了,你要和我们住了,”涡堤孩挨到黑尔勃郎身边轻轻的唱着。

但是他正在那里出神。自从牧师讲了最后一番话,那森林背后的世界,好像愈退愈远。这花草遍地的岛上愈觉得青青可爱,似乎对他笑得加倍的鲜甜。他的新娘在这大地一点上好比一朵最娇艳的蔷薇婷婷开着,并且如今牧师都在手头。他一头想,那老太太见涡堤孩在牧师面前和黑尔勃郎黏得如此紧,露出一脸怒气,似乎一顿骂就要发作。骑士再也忍不住,转过来对牧师说道——

“神父呀!你看在你的跟前一个新郎和新妇。如其这孩子和她父母不反对,请你今晚就替我们结婚。”

一对老夫妇吓了一大跳。他们固然早已想到这件事体,但是他们都放在肚里,就是老夫妻间彼此也没有明讲过,现在骑士忽然老老实实说了出来,他们倒觉得非常离奇。涡堤孩顿然正色不语,呆钝钝看着地上,一面牧师在那里打听仔细实际情形,又问老夫妻主意如何。讲了好一阵子,一切都很满意的决定。主妇就起身去替小夫妻铺排新房,又寻出一对神烛来。同时骑士拿下他金链来,打算拗成两个戒指,预备结婚时交换。但是她一看见忽然好像从她思想的底里泅了上来,说道——

“不必!我的父母并没有打发我到世上来要饭。他们的确想到迟早这么一晚总要临到我的。”

说着,她奔出门去,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两人宝贵的戒指,一个递给新郎,一个自己戴上。老渔人很惊骇的注视她,老太太更觉稀奇,因为他们从来不知道小孩子有这对戒指。

涡堤孩说,“我的父母将这些小物事缝在我来时穿的衣服里。但是他们不许我告诉随便哪个,除非我结婚。所以我一声不响将他们藏在门外,直到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