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三章(第11/11页)

一辈子苦恋着土地的母亲,终于又回归土地,永远永远地和土地结合在一起了。斯时,乳白的曙色悄悄地挂上了东方的天际,是一块浩荡澎湃的挽幛么?

母亲人缘好,村里村外来吊丧的很多,流水席,坐了一批又一批,但原先预计的“偷碗风潮”并没有发生。一批客人撤下去了,酒碗饭碗菜碗汤碗虽一片狼藉,却并不见少。我心头隐隐约约的期待终于被丧席上这种残酷无情的文明所粉碎,化为酸楚和悲哀,为我可怜的母亲,和她那七十七岁的人生……

事后一清点,总共只少了一只碗。

那位曾经担心“百儿八十不够偷”的堂侄,后来又噙着泪水告诉我:“少的那只碗,是孩子喝茶打碎的。——奶奶这一世,苦啊……”

呜呼,我真想大哭一场。

暮云春树,逝者如斯,日子又朝朝暮暮地过去。生者仍在恓恓惶惶地忙碌,只是每当静夜或霜晨,尘世的喧闹暂时隐退以后,我便坐在窗前,燃起一支烟,开始和母亲探讨关于爱的涵义,关于永远难择而又难弃的人生问题。

母亲到了晚年,喜欢喝本县生产的一种糯米酒,说年纪大了,夜里觉头不好,上床前喝两口,比什么都舒服。一次,我带回去两瓶,是精装的,母亲心疼地说:“要这么好的做什么?贵哩。”我显得很气派:“不贵,你尽管喝,喝光了我再带回来。”以后问过她几次,都说:“还有哩。”母亲过世以后,我收拾房间,却发现床前的柜子里,那两瓶糯米酒还在。

前些时,为了与自己生计有关的事情,我和妻去找一个朋友帮忙,妻拿出那两瓶糯米酒在手里掂掂。我说:“这是留给妈喝的……”

妻默默地放下酒,去小店里买了一条中档烟。

哦,母亲,如果你觉得孤寂,就常回来看看吧,你爱喝的糯米酒给你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