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闺房记乐(第6/15页)

因私谓闲憨曰:“余贫士也,子以尤物玩我乎?”闲憨笑曰:“非也,今日有友人邀憨园答我,席主为尊客拉去,我代客转邀客。毋烦他虑也。”余始释然。

至半塘,两舟相遇,令憨园过舟叩见吾母。芸、憨相见,欢同旧识,携手登山,备览名胜。菩独爱千顷云高旷,坐赏良久。返至野芳滨,畅饮甚欢,并舟而泊。及解维,芸谓余曰:“子陪张君,留憨陪妾,可乎?”余诺之。返棹都亭桥,始过船分袂,归家已三鼓。芸曰:“今日得见美丽而韵者矣。顷已约憨园明日过我,当为子图之。”余骇曰:“此非金屋不能贮,穷措大岂敢生此妄想哉?况我两人伉俪正笃,何必外求?”芸笑曰:“我自爱之,子姑待之。”

明午,憨果至。芸殷勤款接,筵中以猜枚[5]——赢吟输饮——为令,终席无一罗致语。及憨园归,芸曰:“顷又与密约,十八日来此结为姊妹, 子宜备牲牢以待。” 笑指臂上翡翠钏曰:“若见此钏属于憨,事必谐矣。顷已吐意,未深结其心也。”余姑听之。

十八日大雨,憨竟冒雨至。入室良久,始挽手出,见余有羞色,盖翡翠钏已在憨臂矣。焚香结盟后,拟再续前饮,适憨有石湖之游,即别去。芸欣然告余曰:“丽人已得,君何以谢媒耶?”余询其详,芸曰:“向之秘言,恐憨意另有所属也,顷探之无他。语之曰:‘妹知今日之意否?’憨曰:‘蒙夫人抬举,真蓬蒿倚玉树也。但吾母望我奢,恐难自主耳,愿彼此缓图之。’脱钏上臂时,又语之曰:‘玉取其坚,且有团圆不断之意,妹试笼之以为先兆。’憨曰:‘聚合之权,总在夫人也。’即此观之,憨心已得,所难必者,冷香耳。当再图之。”余笑曰:“卿将效笠翁[6]之《怜香伴》[7]耶?”芸曰:“然。”自此无日不谈憨园矣。

后憨为有力者[8]夺去,不果。芸竟以之死。

译文:

我出生在乾隆癸未年冬十一月二十二日,正逢上太平光景,而且我的家庭也属于小康家庭,在苏州沧浪亭旁边,上天对我算是非常厚待了。苏东坡说:“事如春梦了无痕”,如果不把我的人生记之于笔墨,那么就太辜负上苍的厚待了。因为《关鸠》被列于诗三百篇的冠首,所以将夫妇之间的事情列在首卷,以这个顺序来记载。令我羞愧的是,我少年的时候没学到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见识,只不过是把发生过的真实事情记载下来罢了,如果要考究我的文法,那就好比是苛责满是灰尘的镜子为什么不能反光一样。

我小时候和金沙的于氏定亲,结果她在八岁的时候就夭亡了。后来娶了陈氏,陈氏名芸,字淑珍,是我的舅舅心余先生的女儿。她生来就非常聪颖,学说话时,别人口授她白居易的《琵琶行》,她即能过耳成诵。她四岁的时候死了父亲,只留下她和母亲金氏以及幼弟克昌,家徒四壁,生活十分的窘迫。

芸年纪稍大之后,擅长做女红之事,一家三口就靠她的双手养活,连她弟弟上学的学费也没缺少过。一天,芸偶然从一个竹制的书箱中找到一本载有白居易那首《琵琶行》的书,挨个认字,从这时候才开始识字。从此,在刺绣的闲暇,慢慢地也学会了吟诗,甚至还写过“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这样的诗句。

我十三岁那年,跟着妈妈去舅母家,和芸两小无猜,所以有幸见到她的诗作。但是,我虽然感叹她才思俊秀,心里却担心写出这样的诗句恐怕不是很有福气的人,只是心里始终放不下她,就跟母亲说:“如果您要给儿子择妻,儿子是非淑珍姐姐不娶!”好在母亲也喜欢芸的柔和性情,当即就脱下自己手上的金戒指给芸戴上,缔结了芸与我的婚约。这一天是乾隆乙未年(1775年)七月十六日。

那一年的冬天,芸的堂姐出嫁,我又跟着母亲去了舅母家。

芸跟我同年,却比我大十个月,我从小就以姐弟相称,这时还依旧称呼她为淑姐。

到她家时,看见满屋子人都穿得很光鲜,唯独芸上下素淡,仅仅穿着一双新鞋。那双鞋绣制得很精巧,问她,知道是她自己做的,我这才了解她的聪慧并不仅仅体现在笔墨之上。

芸的身形削肩长颈,瘦不露骨,眉清目秀,顾盼神飞,就是两颗门齿稍稍外露,恐怕不是福相。但是有一种缠绵的神态,真让人

心向往之。

我要过她的诗稿来一看,有的仅成一联,有的只写了三四句,大都是未完成的。我问是什么缘故,她说:“这些诗都是无师之作,希望有个能当我老师的知己把这些句子推敲成篇。”我就开玩笑地在她的诗稿前面题了“锦囊佳句”四字,却不知她夭寿的命运在这里就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