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闺房记乐(第14/15页)

第二天中午,憨园果然依约而来。芸殷勤地款待她,宴席上以猜枚为酒令,赢的吟诗,输了的则喝酒,直到宴席终了也没有听见芸说一句笼络她的话。等到憨园走了以后,芸说:“刚才我跟她密约,十八日那天她来这里跟我结为姐妹,你要准备好结拜时用的供品啊!”说完又笑着指了指手臂上的翡翠镯子说:“只要你看到这只镯子归了憨园,这件事情就算办妥了。刚才我私下已经向她表露了这层意思,只是暂时还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我也就姑且听她说说。

十八日那天下起大雨,但憨园还是冒雨前来,她们进屋待了很久才手挽手一起出来。看到我时憨园双颊羞红,大概翡翠镯子已经戴在她胳膊上了吧。她们焚香结拜后,打算像上一次那样再接着喝酒,却碰巧憨园跟客人约了要去石湖游玩,便先离去。芸笑着对我说:“佳人已得,你拿什么来感谢我这媒人呢?”我问她详细的情况,芸道:“之前我没有明说,是怕她心有所属,刚才也只是问她‘你知道今天叫你来是什么意思吗’;她说‘蒙夫人抬举,真的是蓬蒿依玉树呢!只是妈妈要的赎身价很过分,我无法自作主张,还是从长计议吧。’给她戴上翡翠镯子时,我又跟她说‘玉取其坚,且有团圆不断的意思,妹妹先戴上讨个好兆头吧’;憨园说‘聚合之间,全仰仗夫人了’。由此可见,憨园的心已经靠过来了!只是温冷香那边比较麻烦,咱们还得再想办法!”我笑道:“你想要效仿李渔(号笠翁)的《怜香伴》那出戏吗?”芸答道:“正是!”从此我们便没有一天不谈到憨园的。

后来,憨园被有权有势的人夺去,这件事最终没有了结果,而芸也因此郁郁而逝。

赏析:

《闺房记乐》是《浮生六记》的第一记,这篇的文字类同于现代人的蜜月日记,是作者沈复最甜蜜的爱情记忆。文章描写了沈复、陈芸婚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儿女痴情,甜蜜恩爱;婚后伉俪情深,举案齐眉,论古赏今,品月赏花,游湖逛庙,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爱情生活剪辑。

本篇文字自然纯净,虽写闺房之乐,却无丝毫淫诲轻薄,使人意会而无须言传。其表现手法率真自然,富于浓郁的生活气息,堪称是明清文言笔记中的“美玉”。

从这一篇的文字中,我们不难看出,沈复的妻子陈芸不仅是他的爱人,也是他的知交好友。他们二人之间相互理解、相互关心,夫妻之间,自有一块明净而自适的小天地。

通过沈复的文字,陈芸的优点一点一点浮现在我们眼前:

她很会持家,精刺绣,擅烹饪,寻常“瓜蔬鱼虾,一经芸手,便有意外味”。房间收拾得纤尘不染且有雅意,为沈复料理的衣装不奢不寒,得体自然。

她恪守妇职,孝敬父母,善待丈夫的兄弟和朋友。

她对一切美的事物都有着与生俱来的亲近感:爱看山水,爱游园林,爱花草,爱书画。闲暇时,她与沈复吟咏诗歌,点评文章。

她非常具有生活情趣,总有一些为生活增添雅趣的巧思,如在一丛盆景上放上昆虫的标本;用藤萝木格制成可以移动的活屏风;设计梅花形的食盒,助沈复小酌时的酒兴等等。(事见卷二)

她的聪明也令人惊讶。她没有正式念过书——这是那时一般女子的常态——却靠自学达到能吟诗作文的程度。她有极高的艺术领悟力,爱读李白的诗和司马相如的赋。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的志趣高雅脱俗,是沈复精神上的同道和知音。沈复其人一生游离于功名之外,而陈芸也不像一般的女子那样看重名利,他们二人最喜欢的就是在日常生活中寻找属于自己的乐趣,就像文中所说的,她平生的愿望就只是与丈夫筑一小屋,“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诗酒之需。布衣桑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其品性之高洁,百载之后,更令人神往不已。

能娶到陈芸这样的女子真是人生莫大的福分,难怪作者沈复会发出“老天待我至为厚矣”的感慨。而林语堂先生对陈芸的赞美更是无以复加,认为“陈芸是中国文学及中国历史上(因为确有其人)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并非故甚其辞。”“你想谁不愿意和她夫妇,背着翁姑,偷往太湖,看她观玩洋洋万顷的湖水,而叹天地之宽,或者同她在万年桥去赏月?而且假使她生在英国,谁不愿意陪她去参观伦敦博物院,看她狂喜坠泪玩摩中世纪的彩金钞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