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夜船(第12/17页)
“你这个人呀,也没去上班,怎么会这样贪睡呢?
我身边的女人好像都在睡。
看你睡得很熟,就没有叫醒你。房间我已经延长到下午两点了。你就好好地睡吧。
我还有工作,先走了。再联系。”
每个字都像是习字作业一样,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字迹很漂亮。这个人竟然是写这样的字呀。我产生了一种错觉:比起昨天我拥抱着的本人来,这字迹使我更加真切地把握到了他清晰的轮廓。我呆呆地对着这封短信凝视了很久。
我单穿着一件T恤衫睡觉,虽然已经是夏天了,浑身却是冰冰凉。云朵闪着银光,高高地覆盖在城市上空。我望了一眼楼下的车流,脑子里依然是一片混沌。换了衣服,立即洗了脸,刷了牙,可双眼依然睡眼惺忪,我只感觉到仿佛渗漏一般,睡意从我的内心中一点点渗泄出来。
我去了咖啡厅吃午饭,可手脚却不听使唤,像飘浮在空中一样,令我觉得有些伤感,嘴和胃和心都完全协调不起来。从窗外射进来的使人有些眩晕的淡淡的阳光中,我的眼皮好几次都快合上了,心里一边在倒算着睡眠时间。怎么算都有十个小时以上了,为什么还一点都没清醒过来呢?往常的话,不管怎样睡过了头,人感到发困,只要过了半小时,头脑就很清醒了……现在却感到连这些思想都仿佛不是从自己的头脑中发出来的。
我晕晕乎乎地坐上出租车回到了家,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后靠在了沙发上,眼皮又觉得迷迷瞪瞪了。
一点办法也没有。
待意识清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的脑袋正在靠背上一点点下沉。我猛地一下坐起来,拿起杂志来翻阅,结果发现同一个地方已经看过好几遍了。我心想,这简直就像下午上课时盯着课本想要打瞌睡一样。接着又闭起了眼睛。外面云层厚厚的天空流进了屋内,好像正在侵蚀我的脑髓。正在转动着的洗衣机的声音,也一点无法使我警醒。我已经变得对一切都无所谓了,胡乱地脱掉衬衣和裙子扔在地上,就上床睡了。被褥凉凉的很舒服,枕头在甜美的睡眠中柔软地凹陷了下去。
当我听到自己平稳安闲的轻轻鼾声时,发觉电话铃声响了。我当然很清楚,这肯定是他打来的电话。仿佛是要显示性格坚韧的他的爱情似的,电话铃响了一次又一次,可我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我心想,这铃声简直像咒语一般。意识虽然很清醒,却怎么也起不来。
——是她在发咒语?
这样的念头一刹那间浮现后立即又消失了。从他说话的神态中可以得知,他妻子不是那样的人。她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人觉得太困,思绪便如在浓重的暮色中游荡一般徘徊不定。
敌人一定就是我自己。
在朦胧的意识中,我确信如此。睡眠宛如丝绵一般慢慢将我裹紧,吸走了我内在的生命力。舞台转暗。
在睡眠中,我好几次听到他打来的电话铃声。
接着醒过来的时候,整个房间已经沉落在黄昏之中。我抬起了手,手的轮廓黑乎乎的朦朦胧胧,我脑子里空蒙地意识到:“已经是黄昏了吧。”
洗衣机的声音当然已经停息了,屋内一片寂静。觉得浑身酸胀,关节疼痛。时钟指着五点。肚子很饿。吃一点冰箱里的橙子吧。哦,对了,还有布丁。于是我站了起来,穿上了地上的衣服。
——非常、非常的安静,静得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怀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奇异的心情,“啪”地一下打开了屋内的电灯,朝窗外望去。报童在往各家信箱里放报纸,周边的人家还没有一户亮着灯,东边天际呈现出一片橙红色。这时我才明白了,不觉脱口而出:“原来是早上五点啊!”
声音有点干涩。我打从心底感到害怕。钟已经转了几圈了?现在是几月几号?我不顾一切地冲出房间,走下楼梯,打开了信箱内的报纸。还好,只是睡了一个晚上。我心里感到了宽慰。但有一点是确切的,那就是连续睡眠的时间已经很不寻常了。我认识到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眼前总觉得晕晕乎乎的。黎明时分的青白色在街巷中蔓延,路灯的灯光是透明的。我真的非常害怕回到房间里去。肯定又会睡过去——心里甚至想,索性就放开手脚睡个够。我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我就这样晃晃悠悠地向外面走去。
天空还有点幽暗,使人感到呛噎的夏日的气味充满在凉爽的空气中。在街上走的人都是老人,或是晨跑的人,或是晨归的人,或是遛狗的人。和这些有目的的人相比,只有空着双手在茫然行走的我,看上去像是在拂晓中游荡的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