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启示录的慰藉 施舍的回忆和欲望的感觉(第9/10页)
……十六岁那年,按照规定,我要到兵役委员那里报到。“你想参加什么部队?”我对兵役委员表示,我申请在中学毕业之后去阿富汗。兵役委员只说了两个字:“傻瓜。”可是我一直在准备:玩跳伞,学习自动步枪……我们是苏维埃国家最后一批少先队员,时刻准备着!
我们班有一个男生去了以色列。为此学校召开了全体同学会议,劝他留下:如果你的父母想离开,就让他们离开,我们有一个很好的儿童院,你在那里可以一直学习,并留在苏联生活。在我们看来,他就是一个叛徒。他被开除了团籍。第二天全班同学都去集体农场收土豆,他也来了,我们把他赶下了汽车。校长警告全体学生说,谁和他通信,就不能从学校毕业。可是当他离开之后,我们所有人都开始和他友好通信……
改革开始后,连那些老师也对我们说,把我们以前教给你们的东西忘掉吧,去读读报纸,从报纸上学习。中学毕业的历史考试全都改了,不再死背苏共所有的代表大会。虽然在最后一次十月革命游行中,还是给我们分配了标语牌和领袖的照片,可是对于我们来说这已经是一次巴西狂欢节了。
……我还记得人们是怎样拿着装满苏联纸币的口袋跑进空荡荡的商店。那时候我在上大学,丘拜斯在鼓吹兑换券,他许诺说一张兑换券的价值将是两辆伏尔加轿车,结果后来只值两个戈比。疯狂的年代啊!我在地铁分发传单……所有人都梦想一种新生活,日思夜想,梦想货架上堆积如山的香肠,不过要按照苏联时期的价格,政治局委员们也得和普通人一起排队买。香肠是一个基准点,我们俄国人的最爱就是香肠……上帝已死!工厂属于工人!土地属于农民!河流属于海狸!山洞属于狗熊!街头的游行还有人民代表大会的直播收视率,成功地超越了墨西哥电视剧。我学了两门课程就离开了大学,父母觉得很遗憾。别人公开和他们说:你们是可怜的苏联分子,你们那种生活不到一口烟的工夫就消失了。从诺亚方舟开始,你们犯下了所有罪过,现在谁都不需要你们了。你们葬送了一辈子,结果是一场空。这些话令他们颓丧得一蹶不振,毁灭了他们的世界,他们再也不能重新振作了,无法加入急剧的变革。我弟弟下课后去洗车,在地铁里卖口香糖和其他小东西,挣的钱都比父亲多……父亲是一位学者,科学博士!苏联精英!而所有商店里只要出现香肠,大家就全都跑过去。看看价格!资本主义就是这样进入了我们的生活……
后来我当了搬运工。这才是幸福!从一辆装砂糖的货车卸完货,当场就给我们现金,还有一袋袋砂糖。九十年代一口袋砂糖什么价钱啊?货真价实!金钱!金钱!资本主义开始了……一天之内,你可能成为百万富翁,也可能脑门吃一颗枪子。现在大家都在回忆……真是后怕:那时险些发生国内战争,我们已经站在悬崖边了,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点。我记得街上空空如也,路上没有人。人们不再订阅报纸。伏特加的价格大涨,男人们在院子里大骂戈尔巴乔夫还有他之后的叶利钦,拿起棍子准备打到圣地去!野蛮的不可名状的激动包围着所有的人。空气里弥漫着钱的味道,赚大钱的气息。出现了绝对的自由——既没有政党也没有政府,所有人都想做倒爷,而不能做倒爷的人就嫉妒那些能做到的。有人卖,有人买,有人掩护,有人给别人当后台……我赚到了第一桶金,就和朋友一起去餐馆,叫了马丁尼和钢琴牌伏特加,那时候这是大牌子!只想把酒杯高高举在手中,炫耀一番。我们还抽上了万宝路香烟。一切感觉就像雷马克的小说一样,长期生活在浮华中。新的商店,新的餐厅,用外国生活装饰自己……
我还卖过烤香肠,巨额票子像流水一般进来……
我往亚美尼亚贩伏特加时,一连几星期和几个哥们儿坐在一个闷罐子车厢里,握着斧头和钢钎。如果被人知道我们在运这个,要出人命的!回程运的是毛巾……我还卖儿童玩具……有一次我被抓住了,一整批货都赔了,罚掉了一车的汽水。我本来是要拿汽水去换一车葵花子,然后在榨油厂收油,卖掉一部分,剩下一部分再去换厨具和熨斗……现在我做鲜花生意,我学会了“盐浸”玫瑰。在一个纸盒中铺上淬火的盐,不低于一厘米厚,然后把含苞的花放进去,上面再铺上盐,盖上顶盖,再放进一个不大的包装盒,扎紧。这样处理之后,过一个月,甚至一年后,再取出来用水洗,花都不会败。随时都欢迎来我这儿看看,这是我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