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启示录的慰藉 专政之美和水泥中的蝴蝶之谜(第8/15页)
我们组织了团队,聚集了二十名志愿者,下班后我们就到区内的一个个公寓楼进行宣传鼓动。我们在标语上写“请投马雷舍夫一票”。可以想象,他一定是胜利的!取得了压倒性胜利。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胜利!!然后我们全都看了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的电视直播,我们欣喜雀跃:代表们发言比我们在厨房里的言语更加坦率大胆,或者说和我们的厨房言论很相近。所有人都像发了毒瘾一样留在电视前,舍不得离开:瞧啊,特拉夫金要教训他们了!是啊!波尔德廖夫呢?噢,现在他上台了……真是好样的!
那时候人们对报纸杂志的激情简直无可描述,远远超过读书。那些厚厚的刊物动辄发行量突破数百万册。从早到晚在地铁上总是同样的景象:全车乘客,坐着的、站着的,都在阅读。素不相识的人们也都互相交换报纸看。我和我的丈夫订阅了二十种杂志,一个人的工资全花在订杂志上了。我一下班就跑回家,换上浴袍开始阅读。不久前我妈妈去世了,她说过:“我会像一只垃圾场中的老鼠似的死去。”她那个一居室的住房简直就是一个阅读室:从书架到壁橱,从地板到走廊,堆满了杂志、报纸,其中有珍贵的《新世界》《旗帜》和《道加瓦》……到处是装剪报的盒子。大盒子。我把所有的盒子都运到了别墅,因为扔掉太可惜,可是能送给谁呢?现在全都是废纸了!我就一遍一遍重读,许多内容都用红颜色笔和黄颜色笔画线。红色标的是最重要的内容。我想我的报纸杂志总有半吨多吧。别墅全都塞满了。
那时候的信仰是真诚的,也是天真的……我们都相信:时候到了,停在街上的公共汽车把我们载去参加民主集会。我们憧憬着住进美丽的房子,而不是赫鲁晓夫的灰色建筑中,我们会建成高速路取代破旧的公路,一切都将变得美好。但谁都没有去寻求合理的证明。其实根本就不存在证明。但是为什么还要相信?因为我们是用心去信,而不是用理智去信。我们是用心去投票站投票的。谁都没有具体说应该做什么,反正自由就是一切了。如果你被关在一个封闭的电梯里,那么你的梦想就只有一个:打开电梯门。而当电梯门开启时,你就会感到幸福,无比幸福!这时你还不会去想自己此刻应该做些什么……因为你终于能够畅快地呼吸了,你只是感觉到快乐!我的女友嫁给了一个在驻莫斯科大使馆工作的法国人。那个人只是听她说啊说:“看看吧,我们俄罗斯人现在多么有干劲。”可是他问她:“你能告诉我,这种干劲是要做什么呢?”其实不管是她还是我都不能对他说清楚。我只是这样回答他说:干劲就是攻击力,就是这样。我看见周围都是生气勃勃的人,生气勃勃的面孔。那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美丽!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昨天他们都还不存在啊!
我们家里的电视机从来都不关,每小时都要看整点新闻播报。那时候我刚刚生了儿子,每次抱着他到院子里,也一定要带个收音机。居民们连外出遛狗时也要带着收音机。现在我总是要拿儿子开玩笑:你和我们在一起,生来就是政治家。可是他对此一点儿都不感兴趣,整天就是听音乐,学习外语,想去看外面的世界,过另一种生活。我们的下一代完全都不像我们,他们到底像什么人啊?只有同一时代的人,彼此才是相像的。我们那个时候都是这种样子的:哇噢!索布恰克[12]登台演讲了,于是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奔到电视机前。我喜欢索布恰克那身漂亮西装,看上去像是灯芯绒的,还喜欢他用欧洲的系法扎领带。萨哈罗夫登上讲台了。就是说社会主义也有可能“人性化”?是这样说的……对于我来说,人性的社会主义,就是利哈乔夫[13]院士的面孔,而不是雅鲁泽尔斯基[14]大将的样子。而在我说到戈尔巴乔夫时,我的丈夫必须补充一句“戈尔巴乔夫……还有赖莎·马克西莫夫娜”。那时是我们第一次见到总书记的妻子,从来没有为她不好意思。秀美的身材,漂亮的服装,他们夫妇相亲相爱。有人给我们带来一本波兰杂志,上面写道:“赖莎,是一种范儿!”我们为此多么骄傲啊!人们没完没了地参加集会,街道都被传单覆盖了。一个集会结束了,另一个又开始了。人们都像赶场一样奔波,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要去得到某种启示。这正是正确的人寻找正确的答案的时刻。前方还有未知的生活在等待我们,它吸引了所有人,就好像我们已经到了自由天国的大门口。
但是生活却变得越来越糟糕。很快,除了书籍,什么都买不到了。货柜上只剩下书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