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草叶葳蕤(第21/25页)

粗糙的性交之后,她装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在他身边沉沉睡去,似乎刚才那次草草的性爱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她被男人爱过了,在这个夜晚她终于暂时可以去睡了。

万物为刍狗。

已是半夜,窗外的雨一阵紧似一阵,簌簌地敲打着门口的那棵香樟树。在这样的雨夜,不知道湖边那个流浪老人和他的流浪狗是在哪里安身。有一天早晨,他走到湖边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他看到那老人就在游廊的泥水里睡着,那条狗正使劲把自己蜷成一团取暖,浑身的毛已经湿透了。

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

第二天醒来时,身边的女人已经走了。桌上摆着金色的生煎和雪白的豆浆,还没有凉透,这温度好像也是刚从那女人身上剥离下来的,血淋淋的。

杨国红又给他寄来一张汇款单,没有一句留言。他拿着这张汇款单难过了好几日,却不敢给她去电话,又生怕她会给自己打过来,以至于他一听到电话响就浑身紧张,得用很大的力气才有勇气看看来电显示的是不是她。尽管这样,他还是在几天后等到了她的电话。

这天晚上,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呼喊挣扎了很久才把她从手机里放出来。接起电话,他不敢说话,只听杨国红沉默半天才在电话里说了一句:“在那里不好就回来吧。”他还是不说话,电话那边便也久久沉默着,这沉默一直下坠,最后戛然碎了一地。

就在这时,传来了几声怯怯的敲门声。他心里一阵紧张,看看周围,竟想把自己藏起来。打开门,果然又是那个年轻女人抱着一只袋子正站在他门口。

她穿着一件西瓜红的长裙站在那里,嘴唇上还涂了一圈浅红色的唇膏,来之前特意修饰过的。他盯着那唇膏看了两秒钟,心中忽然觉得前所未有地厌恶。那女人紧张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刚刚刑满释放的囚犯,不知道下一秒钟该进去还是该转身逃走。她终于还是仓皇地抢先开口:“我是来给你换床单的,你看看你的床单已经很旧了,也破了。我从我们厂给你拿的新床单。”

他阴沉着脸。她抱着那只袋子瑟瑟地跟在他后面走进了客厅。他们都不说话,桌上的老座钟在嘀嘀嗒嗒地独自赶路,卫生间里的水龙头好像没有拧紧,缓慢滞重地跟在座钟的后面跋涉。这声音正把这房子一点点放大,简直有点像旷野了,似乎所有的物件正离他们越来越远。她一言不发地向他的床走去,从袋子里掏出一条崭新的猩红色床单,准备给他换上。

他站在那里忽然对她大吼道:“不要动我的东西,谁让你动了?”她背对着他低声说了一句:“已经很旧了。”他大声说:“我不需要。”她还是背对着他,身体晃了几晃,却接着又要换那条床单。他越发气愤,一步跨过去,伸手就夺下她手里的东西,说:“不要给我收拾。我过得好好的,谁让你来了?你每次来都会把我的东西弄乱。”

她死死地抱着那条床单不放手,忽然就大声抽泣起来,哭声鲜艳,有如血迹。她映衬在红裙里的脖颈与手腕看上去分外苍白,像这里正埋葬着一种奇怪的罪孽。

他再次于心不忍,口气却仍是生硬的:“你说你为什么要一次一次来我这里,我真的什么都给不了你的,你到底为了什么?你根本不了解我,你知道吗?我曾经因诈骗罪坐过两年牢,我只是个刑满释放的无业游民,我什么都不是。知道了这个你还敢再来找我吗?”

她忽然扔下床单哭着扑在他身上,她说:“就是因为知道你太不容易了,就是因为觉得你太可怜,我才总想来为你做点什么。你看看你住的地方,你看看你睡的床单。我真的对你没有任何要求,我只是想对你好,想为你做点什么。你说你坐过牢,我只会更心疼你,更想对你好了。以前我有过一个男朋友,我就有过这一个男朋友,我十六岁就和他在一起了,就是因为我没有照顾好他,他才会死于吸毒。我知道你和他一样,没人关心你们,没人照顾你们,没有人把你们放在眼里,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你是和他一样的人。所以无论我能帮你做点什么,我都会高兴。我知道我在这世上过于卑微,我什么都不是,我只会一点裁缝活儿,我也知道没有男人会真的爱我。我十六岁就辍学和他在一起了,后来我甚至帮他去买过毒品,我只想对他好一点。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女人,我根本不值得被人爱,可是我早就想明白了,没有人爱我,我可以去爱别人啊,没有人对我好,但我可以全心全意去对别人好去照顾别人啊。这样不也是活着吗?又有怎样不是活着?……我来找你是因为我第一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我就想,只要你肯把那温柔再给我一点我就满足了。我为你做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