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草叶葳蕤(第18/25页)

只是,每年过年的时候他都会千里迢迢回到交城县,和杨国红一起过年。他每次回去,杨国红还守着那间校门口的小商店,商店的门窗一年比一年陈旧斑驳,杨国红的体形也渐渐变胖了,虽然皮肤还算白净,但脸颊处的肉已经开始下垂了,头发却还是原来的卷发。十几年过去了,她还是完好无损地保持着当年最流行的一头卷发,大花卷,发卷上抹着茉莉头油,额头上垂下一缕卷发被头油抹得纹丝不动,这使她看起来像个布满灰尘的文物。

那是他大学毕业后第二次回交城过年。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又转汽车,一直到除夕的晚上才到小小的交城车站。当时正下着大雪,站在夜色里看上去,整个小城都被风雪吞没了,车站没有什么人,他一个人提着包站在那里,像来到了一个陌生荒凉的星球。突然,他看到不远处有个披满雪花的人影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里。是杨国红在那里等着他。

他们走进了她的小商店,把卷闸从里面拉下来,添了几块煤,把炉子生旺,她下锅给他煮饺子。一年不见,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说“快吃饺子,快吃快吃,再不吃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他一个饺子一个饺子慢慢地吃,恨不得把每个饺子都变成四个慢慢咽下。但就是这样,一盘饺子还是被吃完了。

大大的白瓷盘子空了,悬在他和她中间,像一轮他乡的月亮。窗外的鞭炮声和烟花声响起,震得卷闸轰隆作响,仿佛这小小的商店是一节火车车厢,正在这除夕之夜载着这两个异乡人驶向不知名的远处。烟花飞到夜空里,似无声地炸开,火星斑斓地散落在窗户上、雪地里。两个人都看着窗外,烟花透过玻璃,映照在他们的脸上、手上,他们周身落满了烟火的盛世,那些斑斓的火星有着近于气绝的欢乐,还有着无以复加的疲惫。

烟花落尽,鞭炮声渐渐稀薄,夜已深,终于是该睡觉的时候了。终于到了这个时刻,他无端地烦躁,还有恐惧。她给他泡了脚,然后两个人来到货架后面的床上。他迟疑了片刻,勉强把她抱在了怀里。她像小女孩一样把自己肥胖的身体伏在他怀里,他不动,她也不动。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她忽然又挣脱出来,半笑不笑之中也掩藏着一缕若隐若现的紧张和恐惧,她羞赧地半笑着,眼神朝他飞过来,说:“都忘了,还给你准备了一件过年礼物呢。等着啊。”

她朝外屋走去,他越发紧张不安地坐在床上,两只手垫在屁股下面,又抽出来,又垫下去,又抽出来搓动着。这时候屋子里忽然响起了音乐声,是一支他从没有听过的华丽隆重的交响乐,音乐咚咚地敲打着整间屋子,好像他们正被装在一面鼓里。他正惊恐地四下里捕捉这音乐是从哪里放出来的时候,她忽然出现在了柜台后面。他只看了她一眼便再动弹不得,她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蕾丝镂空睡衣。因为睡衣是镂空的,透过睡衣他看到了里面蠢蠢欲动的两只乳房,不唯是乳房,连小腹上层层叠叠的赘肉和松松垮垮的臀部也一览无余。这时候,她半是羞涩半是淫荡地看着他笑着,又往前走了两步,然后随着音乐缓缓跳起了舞步。她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一种诡异的舞步,大约在见他之前已经排练了很长时间,舞步笨拙机械,却是一丝不苟的,简直认真得像完成作业的小学生。他的眼睛开始发红,他张了张嘴,想对她大喊:“你在干什么?不要再跳了,求求你不要跳了。”

可是就在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之前,她忽然冲着他撩起了睡衣的下摆,对着他露出了自己那松弛而苍老的臀部。紧接着,她又随着音乐的节拍扭了几下那苍老肥白的臀部。他的泪夺眶而出,他终于冲着她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不要跳了,不要再跳了,你他妈的不要再跳了。”

音乐戛然而止,她穿着那件透明的睡衣瑟瑟地站在他面前,火炉里的灰烬开始暗下去了,屋子里的温度开始降低,她的嘴唇开始冻得发抖。而他只是坐在那里号啕大哭,怎么也停不下来。她把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他的头上,像母亲在安慰一个做了噩梦的儿童,他听见她说:“……我只是,怕自己太老了……想给你个惊喜……”

他接着哭,哭到最后还是把女人那冰凉发抖的身体抱在了怀里。他全身都在发抖,女人也在发抖。他的手落在那件镂空的睡衣上,睡衣上的折痕压得整齐、锋利,这是一件全新的睡衣。这折痕像刀子一样划过他的手心,那里立刻便鲜血淋漓起来。他的手穿过睡衣落在她下垂的乳房上,他一边使劲流泪一边在那儿久久揉搓着,然后撩起她的裙摆试图进去,可是他可怕地发现,他根本进不去。事实上整个晚上他都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