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草叶葳蕤(第17/25页)
与此同时,他又暗暗宽慰自己,这样也好,不用担心有什么伤痛随时到来,他已是钢铁不侵之躯了。
尽管有时候他也会因为很深的厌倦而躲着不想见任何女人,然而在这短暂的厌倦之后他还是要再次出发去寻找女人。他渐渐发现自己需要的其实已经不再是女人,也不是性欲,他需要的,其实只是一种对成瘾心理的满足。
他绝望地感到,自己成了一名性欲患者。一种新鲜的疾病,它像病菌一样在新的时空和光阴里生长着,进化着。
和他发生一夜情的女人各种各样,有公司小白领,有在校大学生,有家庭主妇,有银行职员。她们来来去去,脱下白天的职业装却连一个真实的名字都不会给他留下。她们有丈夫,有男友,却还是需要他,需要和他之间水草般纠缠的情欲,也需要这偷欢里长出来的愧疚去喂养她们的婚姻和恋爱。当他想起她们那些已经重叠在一起的面孔时,忽然又想到了那个词——节日。这种庶民的情欲狂欢原来也不过是一种节日。他亲眼看着自己这么多年里从一场节日奔赴另一场节日,就像一个急吼吼地忙着要在节日的集会上抢到一串糖葫芦的少年。
在这家杂志社里的境遇并没有比在先前那家广告公司好,仍是一份勉强糊口的工资,城市里一路欢呼雀跃的房价和他也没有关系,他看都不敢看,那是别人的房价。这天,杂志社两个编辑忽然在下班后叫住他,悄悄对他说,大学毕业总不能一直就租着房子住吧,要在城市里扎根总得买房的,买房是要钱的,办杂志其实就有生财之道,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去。他问去做什么。他们说,就是去找一些企业给他们写些收费的稿子发在杂志上,这种稿子都是按版面来收费的,一版的稿子收个十万八万是不成问题的。并说他们有记者证,联系这样收费高的稿子不成问题,他们以前就做过。一起去的话,事后三个人分成。李天星第一次遇见这种事,略一犹豫便答应下来,他甚至在那一瞬间忽然觉得在这个城市里待下去还是有希望的。房子在遥远的地方向他招手。
过了几天,这两个同事果然叫上他,一起去了郊区的一家建材厂揽活儿。李天星没有想到他们身上带的居然是假记者证,当谈判到收费问题时对方不客气地拒绝,表示没兴趣。然后他们便亮出记者证威胁会给他们工厂曝光问题,结果假证被当场识破,对方以被敲诈为名报了警。李天星因为参与诈骗罪被判处了两年有期徒刑。
眼前穿着碎花裙子的女人已经把整个屋子收拾得窗明几净。地上的脏衣服洗过了,正湿漉漉地搭在阳台上,好像刚刚打捞出来的水生植物,滑腻而冰凉。她在卫生间里点起了熏香,莲花燃烧的味道清新、悲伤,使这老旧的房子里忽然有了一种寺庙的肃穆和慈悲。除了杨国红,她是第二个给他打扫过房间的女人。很多年没有女人对他这么好过了,这让他有些感动,然而更多的是隐隐的不安。他摸了摸她的手,说:“这么凉,快去冲个热水澡吧。不然会感冒的。”
当她又穿着他那件男式衬衣站在他面前时,他忽然有些绝望。这个时候,他希望她能离开,他隐隐感觉到她是携着一座深渊来到他身边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时候,他却又撞到了这个女人的目光,这目光让他叹了一口气,他把她拉到身边,说:“谢谢你,今晚就住我这儿吧。”他意识到,她根本不想走,他不能赶走她,这是他今晚能付出的唯一酬劳。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比恶心。
和这女人是第二次做爱了,他却是才开始细细打量她,开始看清楚自己身体下面的这张脸。这是一张还算清秀的脸,淡眉疏目,五官轻巧,随时都能融化,不容易让人记住。但在和她做爱的途中,她表现出一种很诡异的快感,她似乎无比兴奋,指甲用力地掐着他的肩膀。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嗜血的气息,她不像在做爱,倒更像在打仗。他不禁一哆嗦。
第二天等他醒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走了,又给他留下一个干净得有些刺目的房间,桌子上的陶罐里还插了一枝明艳的荷花。他有些懊恼,想,她应该不会再来了吧。应该不会了,她从他这里不会得到任何好处的。他没有钱,没有爱,也没有更多的东西。她应该不会来了。
他赤着脚在空荡荡的家里走了一圈,被这突然而至的洁净弄得有些无所适从。他忽然又想起了杨国红。从他留在杭州之后,他从没有提出过让杨国红来杭州住几天,他不敢让她来,怕她看到自己住的地方。他知道,只要他不先开口说这个话,她就绝不会主动提出要来杭州看他,虽然她至今都没有出过交城县一步。他只是告诉她他离开公司了,自己开始画画,只是有的画卖得好,有的卖得不好。艺术家嘛,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