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草叶葳蕤(第15/25页)
晚上,他带着自己一头油腻的长发和两百块钱前去相亲。那位姑娘长相平庸,两腿短粗,尽管这样,还是毫不留情地花掉了他的两百块钱。第二天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同事已火速把前一晚那姑娘的话传到了,那姑娘说,觉得他人还不错,但不适合结婚,年龄不小了还没房没车,在公司里做个小职员也不会有什么前途。没爹没妈倒是个有利条件,省得赡养他们,但麻烦的是,死了爹妈,生了小孩又没人帮着带了。大家还是做个普通朋友吧。
听了这消息,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前一晚的两百块钱打水漂了。同事见他脸色不好看,便安慰道:“见一个哪够啊,你就得多见,起码得见一个加强连。见多了你就知道了,也不用老请她们吃饭,找个不花钱的地方比如公园门口啊,湖边啊,见见就算了,现在的姑娘哪,也敢吃,见一个吃一个,就在一个城市里也敢从南吃到北,从东吃到西。”
后来,陆陆续续又有同事给他介绍过几个,那些姑娘像经过统一的培训一样,口径完全一致,觉得他人还算老实,但不适合结婚。她们都表示,她们没有信心和他谈感情,也没有耐心等一个三十的男人变成潜力股,以她们的年龄,她们要找的是成品,而且是一开封就能使用的那种加了很多防腐剂的成品。
再到后来,见完一个姑娘临道别之前,他学会了先发制人地告诉对方:“我觉得我们不合适。”然后当着姑娘的面,他忍痛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因为觉得在这等酷烈的情境之下,还要慢慢等一辆公交车载他而去实在是显得气势不够恢宏。他自己像一个提前缴了械的战俘,事先就把对付打击的防卫力量解除了,当打击真的降临时已经砸不到他身上了。对于他来说,相亲的接连失败竟成了对某种打击的不断期待。
这天,他去新来不久的艺术总监那里交方案。新来的总监是个三十多岁的少妇,据说已经有一个上小学的儿子,但皮肤保养得像十八岁。新总监对他此次设计表示很满意,并提出下班后要和他共进晚餐讨论下一步的设计方案。说完,她扬起一条眉毛对他一笑,他也连忙对她回笑,真笑完了,继之以假笑,好把心里的恐惧吓退。在下班之前又频繁地出入了卫生间几次,他发现自己很紧张,却一时想不出是为什么紧张。趁着卫生间里没别人,他站在镜子前细细端详着自己。他发现自己长得确实还不错,除了穷点。他又觉得今天的情境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而这似曾相识又让他不由得心生恐惧。
下班之后,他忐忑地去赴宴。总监请他吃西餐,两个人喝光了一瓶上等红酒。餐厅昏暗的大堂里有人在弹钢琴,音乐一缕一缕地飘过来,如同飘零的落叶一般落在他们中间,落了厚厚一桌子。他们俩围着一盏烛光对坐着,女人脸颊绯红,眼角波光潋滟地看着他。他忽然感到了一种黑暗的热闹,如此熟悉,熟悉得简直不敢再多看她一眼。这时,对面的女人飞着眼角说:“我喝得有点头晕,你送我回家吧,这几天我老公带着儿子去日本了。”
他脑子里轰隆一声,整整一下午的猜测和恐惧忽然都夯进了那条准确无误的缝隙。他心里明白过来,浑身炙热,脸上却还是不得不大义凛然。然而,他还是把她送到了她家楼下,然后,应她要求又把她送到家门口。然后是家里,再然后是床上。
在走进她家门口的一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年前交城县百货大楼下面的那间值班室。眼前这些精致的家具和那张阔大的床如同摇曳在那间值班室里的倒影,这些柔软妩媚的倒影与值班室那张粗糙简陋的木床交叠在一起,波光粼粼,风摇影动,却更显得妖气森森。他站在那里忽然就想起了杨国红,想起了当年杨国红站在那里向他露出的两只乳房,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了。他忽然就眼眶潮湿发涩,一步走到床前,一只手粗暴地伸进那女人的衣服,准确地摸到了她的两只乳房。他恍惚觉得这乳房也是杨国红的。在那一瞬间,他的泪还是下来了。
这一年里所受的所有屈辱在这个夜晚忽然都轰然复活了,从他身上的每个毛孔里生长出来,急着要长成一片茂密广阔的森林。它们压在他的身体上面,变成了他的一部分体重,他忽然觉得自己力大无穷,近于野蛮。床上的女人却是得了意外之喜,似乎没想到他床上技艺竟如此上乘,又如此温柔体贴,立刻对他青眼有加,还没做完就承诺只要她丈夫不在家就让他来她家欢娱。
他心里明白他这是又一次被女人当情人了,就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他再一次充当了一样的角色。妈的,好像他天生就是这块料。他想娶一个女人的时候,女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嫌他穷,嫌他没有房子,她们不给他发那张通往婚姻的通行证。她们其实是在告诉他,想走进婚姻是必须有执照的,像他这样的男人还是更适合做做情人,无照营业。这年头,总有寂寞的少妇,总有性生活不和谐的女人,就是以前不敢寂寞的女人现在也忽然觉悟了,于是,他便有了一块还算丰饶的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