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14/16页)
林尧扶着墙,缓缓地向二爷住的跨院走去,虚弱的身体使他走几步便已大汗淋漓,他不得不闭住眼,停住脚步,轻轻地喘息着,耳畔是一片蜜蜂的嗡嗡声。
林尧走进岳父房间的时候,岳母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用手绢抹眼泪,书案旁边的画桶已空空如也,不见一幅画了。二爷闭着眼睛,坐在逍遥椅上,摇啊摇的,录音机里正播放着谭富英演唱的京剧《空城计》。……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二大大说。这半年我也是忙,一下没看住,这些画就这么让你倒腾没了,钱也没见一个,你到底拿它们干嘛去了?二爷摇头晃脑地随着录音机唱。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二大大说。这个家总有我的一半。
二爷回敬―句。话是这么说,但画都是我画的。二大大气得说不出话,半天才说。这个老东西,老而不死是为贼,我正是走的此道。淮南子又云,人老成精,我现今正当成精作怪之时,量你也怎样不了我。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疯了么?
一句话,活到头了!
活到头也不能这么做!二大大见林尧进来,红着眼圈对林尧说。你来得正好,劝劝你爸,问问他那些画都折腾到哪儿去了?
这时李厨在外面喊二大大,说有人来订席面,二大大忙不迭地出去了。
林尧对岳父说。爸,南星把画钱给我了,这钱我不能要。说着把存折掏出来,搁在桌上。
二爷说。陆家现在不是前几年了,不缺钱花了。我把画能变几个钱是几个钱儿,钱不在多少,要用得是地方。救人于危难之中,花多少也是值得,况且我救的不是你,是你那头熊。其实人畜是一理,它也是条鲜活的生命。
林尧说。南星不懂画,把这批精品糟踏了。
爷笑笑说。艺术作品的价值本身就没有尺度,何谓高,何谓低,四万块钱,对一只熊来说隔三差五打打牙祭,总不至亍闹个营养良,总不至于比你叫花子似的提着破口袋进星星厂扫下脚料……二爷说着竟有些动情。我也是有今儿没明儿的人了,晚上脱了鞋不知明天还能不能穿上,不将这些画提早处理掉,留着也是祸害,谁知道将来会引出什么麻烦来。
爸,这些画都是梅花,是您心爱的。
二爷挥挥手说。事到如今,思也悠悠,恨也悠悠,春来春去,白了人头,走到尽头,闹了个他生未卜此生休……将人生看破,几幅画便也意思不大了。
林尧说。这事您还是跟妈商董商量好,您一个人都给了淑注意熊山没娟,我怕将来别人会说三道四。
二爷说。还是那句话一陆家在吃上发了财,实是让人始料不及的,天生六气,降生五味,偏偏让金、陆二家拾得,弄出什么官府菜来,招得一帮吃客,龙肝凤髓,穷极海陆地吃,日食近万钱,犹曰无下箸之处,此辈之人有利交而无逆合,丁一即是如此。穷当益坚,为富当仁,世人不是谁都能做到这点的……说到此,二爷的脸急剧地抽搐变形,身体不自觉地弯下去,额上刹时冒出头冷汗。
林尧赶紧扶着爷向床边走,然二爷已不能够,顺势蹲下,七十老翁,蜷缩在地上,双手捂着胃部,咝咝吸冷气,情景十分可怜。
我去叫人!林尧吓坏了。
回来……二爷叫他。
林尧赶忙折回来,二爷将存折塞在林尧手里,紧紧搛住林尧的手说。画钱千万不能交出去!你明白?他们谁也不缺钱,缺钱的只有淑娟。
林尧使劲儿点着头。
天塌下来也不能交!
急救车开到陆家大宅门前。
一家人动员二爷住进医院,二爷不走,他说医院对他的病也没有办法,只是止疼,与其这样不如老死家中,也落得个安逸。
二欠人说。万万不可,家里再安逸总不如医院,要紧的足先给小雨拍电报。
二爷说。不到要紧时候不要叫她回来,她回来不可能几个月地守在病床前,到时留亦难,走亦难,叫她如何为之。二大大让金静给二爷收拾去医院的东西,金静将一网兜生活用品提来,放在屋门口造成一种必走的架势。
二爷的脸立时变得如同死灰。
林尧也窥出二大大果断地将一爷送往医院的深层含意一一陆家大宅内不能终日躺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如若那样,生意将如何做,两二日的损火对经济已经腾。的阽家来说都坫莫大损失。他说。要不就让爸留下…二大大说。那怎么行!二爷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他变得突然软弱无力,似个毫无抵杭能力的小孩于,默默地站起末,坏视丁一下房间,又用中爱恋地抚摸着窗前的楠木书案和上面墨迹斑斑的白毡,觉得一阵心疼。
这张案子,陪了我五八年,眼下不得不分手了……爷对书案的依恋神情使林尧感动,他觉得那书案于岳父正如狗熊淑娟于他一样,已成了牛命中难以割舍的部分。林尧扶着岳父来到院中,二,爷、四大大已无言地在院中候着,准备送他上车,二爷说。让我再看看花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