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12/16页)
林尧听着丁一在诉苦,至于后来丁一又说些什么,他全没听进去,总之他越听心越寒,最后,重重地打了一冷颤。回过神来,才发现丁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了。岳母在冷漠地推移着算盘珠子,末了,她拿起一支毛笔在红条本上记下广四千七白这个数卞。林尧知道那是陆家今日赢赚的总利润。四户七,其中他吋以分得多少,这笔账他压根也算不清楚。他抬起脚,缓慢而无力地向门口走去,周身像被谁抽去筋一样,酸软得没有一点儿力气。
你不要对姓]的小子抱有任何幻想了,岳母坐在椅子上说,生意人的话,水分太多我算。一下,自从他第一次到咱们陆家来吃饭到今天,他已经走了三十万了。一个小厂,光吃喝花了这么些看来不是个会过日子的正儿八经的厂长,他这厂还能办多少天我打问号。所以,你给你的狗熊得另想主意,别一棵树吊死。
林尧说。我现在找着树,哪儿也吊不死那你那只熊可就惨喽。
林尧觉着喉咙被一个巨大的块状物阻塞住,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使劲儿地咳了两下,块状物仍紧紧地卡在喉咙处,他用手理了理脖子,情况并没有什么好转。他跑出账房门,快步向自己的屋里冲去,一大大追出房门,向着他的背影喊。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得插门!
二大大的声音很大,几乎院里的人都听见了,林尧知道,二大大不是喊给他一人听的。
刚迈进房门,只听厨房那边有碗盏落地破碎的声音,那是金静干的。
林尧一病不起,持续性高热将他烧得迷迷糊糊。他觉得自己轻悠悠地浮上天空,又好似身不由己地飘荡在深不见底的水中,围绕着他的是狗熊淑娟。淑娟狗一怍地追随着他,向他做出各种讨好的姿态,他向淑娟伸过手去,淑娟离他却越飘越远。他在攀登高山,陡峭的,燥热的,火辣辣的太阳晒着,诗石滚烫裸露,淑娟在他的前面,它爬得灵巧敏捷,他追不上,猛然一脚踏空,身体问下翻滚……
一股甜润流进他的嘴里,林尧迷迷糊糊睁开眼,是金挣坐在床头向他的嘴里喂小米粥。金静没有穿白围裙,也没有扎白头巾,仍是在金家烂旧小院星唱《贵妃醉酒》的金静。林尧冲她咧了咧嘴,血花由开裂的唇迸出来。金静用纸巾为他擦厂说。烧了三四天,胡说八道的,除了喊淑娟便是叫狗熊,你那心思全在这卜头呢。
林尧软弱得不想说话,想起病前领养淑娟的计划全部泡汤,他的心又揪到了一起。
金静窥出了他的心思,安慰他说。別想那么多了,人命都顾不过来,还顾得了熊。熊也不是国家一类保护动物。
那是一条鲜活的牛命。它曾经给人们带来过愉快,人们不应该忘记它,不该拋弃它。林尧感到自己发出的声音离自己很远,他疲倦地闭了眼睛。
不该的事情很多,有些我们有能力解决,有些不行。你得承自己的能力。
二大大不敲门,猛地推门进来了。金静没看见一般继续往林尧嘴里喂粥,林尧反而显得很不好意思,支起身子说。我自己来吧。
金静说。躺着吧,你还没退烧呢,刚才还三十八度六。
二大大没说什么,将窗户开了一道缝说。屋子里还是透透空气又对林尧说,你病的时候小雨来过两回电话,说是准备最近回来一趟,探亲……二大大在说这话的时候快地用眼角扫了金静一眼。
金静不动声色地说。不是让林尧去探亲么,怎么又要回来呢?
二大大说。小雨大概有她自己的想法吧。她没提出让林尧去大概总有她的道理
这时三爷踱进来,先问了问林尧的病情,便对二大大说。我觉得二爷最近不大对头……
哪儿不对呢?
他消瘦得厉害,跟个南星整日鬼鬼祟祟地绞在一起,不知干些什么?
他们能平什么呢?二大大把目光转向金静。
金静低头搅动着手中的小米粥。
三爷说。南星妈有病,父亲又顾不上,金静你得尽做姑姑的责任,前几天公园里流氓打群架,那里头就有他的份儿。金静说。现在都是独生子女,谁也管不了,再说南星他妈的病也好多了,每天都到动物园去帮着干活呢。
有这事?二大大问。林尧有气无力地说。她喜欢熊。
二大大说。甭管喜欢什么,病只要有好转,就是好事。金静提出让好转的兰玉生来陆家帮忙打下手,立即遭到二大大的反对,三爷也说不妥,怕万一闹起来不好收拾。林荛没精神听他们的话,又陷入沉沉的昏迷中。
诊断结果,林尧得的是出血热,这个可怕的、要人性命的疾病是靠黑脊线鼠来传播的。林尧度过了高热、少尿、昏迷期,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小雨有时一天两个电话,询问他的病情,只是关切地问候,帮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忙。林尧在金静的看护下总算活转过来,全身蛇一样地蜕了一层皮,无力得连脑袋也支撑不住。林尧倚在枕卜,望着外面,房檐在向下轻轻滴水,院中传来泥土在雨水中发酵的气息,玉兰花雪白的花蕾在细雨中颤栗,是春雨,林尧想,春天来了。往熊舍打了几次电话,没有人接,李玉来看过他两次,问到淑娟的情况,便说。就那样儿。倒是医生来得最勤,年轻的传染病医生正准备着手研究熊身上的蚤或螨是否也有传播出血热的可能。对干医生提出的各类古怪问题,林尧均给予认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