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10/16页)
林尧打开铁栏的大锁,进入到笼舍内,又把门关了,用铁刷为淑娟刷理皮毛。淑娟舒服地哼哼着,大脑袋高兴地来回摆动,有时候直立起身体,巧妙可笑地与林尧周旋着。那情景,整个儿如一只驯服温顺的小狗,顽皮地与人嬉闹玩耍,令人又回忆起那只在山野间随着人奔跑,在勘探趴帐篷钻出钻进的小熊。人与熊在栏内和谐欢快的场面,吸引了栏外的兰玉生,她用手抓着铁栏,探着头笑嘻嘻地向里望,就像是淑娟往日从栏内向栏外张望一祥,连那动作、表情都十分的相似。
也让我来刷刷它。兰玉生急乎乎地要往栏内钻,被正进房门的李玉拦腰抱住。
李玉说。你不能进去。
可他在里面。兰五生不解地说。
林尧停止了梳理,对兰玉生说。我可以,你不可以我是从这么点儿把它喂大的,它跟我熟了广说着他掰开淑娟的嘴,把手放进去,淑娟果然把林尧的手噙着,并不使劲往下咬。
兰玉生羡慕地看着林尧。
二爷最近几天,每天都是早早地躺下睡了,说是胃不舒服。
二大大认为是吃得过干精细油腻,以药铺账房女儿的经验为二爷买来焦三仙、山楂丸之类,吃过并不见效。上午,二爷顶着漫天风沙,自己到医院去看了—回民生,回来早早就躺下了。
虽说检查结果要到下周才能出来,怛大夫的紧张态度是显而易见的。大夫问二爷。为什么没人陪着来?二爷说。别人都在忙,我想不是什么大病。
大夫说。大病不大病也是这把年纪了。
医生没有开药,说下周来时最好找个人陪着。
最好找个人陪着。二爷反复思量着大夫的话,猜测着他的意思。腹内隐隐的阵疼,使他有种明显的直感。这不会是一般的消化不良。
听着后院传来的阵阵请唱,前妻梅荭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尤其是《牡丹亭》的良辰美景奈何天,那是梅荭唱得最章手的,对于梅荭的思念竟随着这悠悠的箫管愈发地强烈起来。舂寒之夜,梅荭若在,她会坐在红红的火炉边,编织着毛衣,静静地陪伴着他,她是那种可人心意的女人。但这个女人现在却在陪伴着老大,在异国他乡,在小雨待的地方,守护着另一个风烛残年的男人。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欲知我后思君处,正是君家忆我时。夫妻神交,两情如一,想必梅荭也苦苦地思恋着他,毕竟是老了,又有一个儿子维系,哪能忘得一干二净呢?
傍黑时候,二大大让小丫头用托盘送来一碗白米粥,一碟六必居的酱乳瓜,带话说广今天晚上有两桌重要人物定的席面,让二爷无论如何出去支应一下。
二爷苦笑着咧了咧嘴,他踱到穿衣镜前,望着镜中已消瘦得祧不起衣服的自己,对小丫头,又像是对自己说。这与旧社会吃花酒叫局有多大差异,我陆浚青竟活到了这一步,成了随叫随到的陪局妓女……
小丫头说。要不我跟二大大说,您不去陪了。
二爷说。你告诉她,让她饶了我吧。
小丫头走后,二爷喝了两口粥,都吐了。
二爷歪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着后院的乐声,听着前院劈啪的算盘声,隐隐约约感到梅荭轻手轻脚进来,坐在他的床头,一直陪他到天明……
去取化验申,去看医生,照例是一个人。医生看见二爷一人走进诊室,面色有些迟疑。
二爷坐在他对面开门见山地说。我己过古稀之年,既不惑又知天命,耳也顺,自家的病自家终归心串有底,你不必瞒我了。
大夫说。我还是想跟家属谈谈。
二爷说。我的家属都忙,谁也不会为我的病而放下于里的工作,我们家就像一个转起来的轮子,停不下来了。
你们家的人都在转?
都在转。
大夫看着二爷还是想张嘴。
二爷说。自己的事情自己了,这也是社会发展趋势,年轻人,你还没到我这把年纪,到时候你就明白厂。
大夫不情愿地从柚屉里拿出诊断书,思虑了卡天还是把它推到二爷面前,神色紧张地看着他的病人。
诊断书上写着胃癌两个醒目的字。
二爷仔细看了看诊断,尽管面部表情平静,嘴唇仍旧有些顏抖,半晌他问。已经确诊了?
大夫说。确诊了。
我料到会是这种结局。有没有其它治疗措施,比如手术来不及了,已经扩散,你腋下和腹腹沟的淋巴,肿得已经有黄豆大。
我该怎么办?
会很疼的吧?
我们可以用上疼针。
有没有安乐死?
目前咱们国家还没施行过,政府也没认可。
依你看我还有多长时间?
三至四个月,最多半年。
明白了。
大夫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二爷不是在谈自己,如是谈论一个与这毫不相关的人,他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