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德 正(第33/36页)
那天早晨,我起床后,照例去村西的牛圈出粪。出完牛粪,还得清除尿迹,撒上干土。随后,我照例要带牯牛去风渠岸边喝水,再给它们换上新鲜的草料。当我忙完这些事回到家中的时候,看见院子里的屋檐下,停着一辆半新不旧的女式自行车。自行车上还搭着一件红色的棉袄。
我进了屋,只见雪兰身穿宝蓝高领毛衣、黑色的灯芯绒裤子,站在我们家的灶台上,举着一根绑着扫帚的小扁担,正在清除屋梁明瓦上的烟炱。雪兰见我进屋,就把口罩往下拉了拉,冲我笑了一下,对我道:“屋里的烟灰呛人,你先到院子里待会儿吧。”于是,我按照她的吩咐,没头没脑地退到了院子里。
只有当峭厉的北风刮在我脸上,我才能发现自己的额头有多烫。我晕乎乎地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最后坐在了门边的一个树墩上,望着燕塘结着冰碴的水线,望着远处的晴空和光溜溜的树林,开始认真地琢磨起这件事来。可任凭你想穿脑袋,也不明白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雪兰,这个我原本跳起来也够不到的天鹅,这个据说让同彬和永胜同时害了相思病的女孩,怎么会猛不丁地出现在我们家里?
我很喜欢雪兰戴着口罩的样子。戴上了口罩,非但没有减损她美丽的姿容,相反,它使我熟悉的那个脸庞带上了一种神秘的陌生感,使得她的美变得更加锐利。可惜,当她再次来到我身边,问我“干吗坐在冷风口,你不冷吗”的时候,她的口罩已经摘了下来,吊在耳边晃荡着。她不由分说,把我从树桩上拉了起来,让我回屋去,帮她烧锅热水。她想帮我把床单、枕巾,还有被褥,统统洗一遍。
我告诉她,被褥和床单,上个月春琴已经帮我洗过一次了,还是干净的。至于枕巾呢,我从来就没见过。我一直用我爸爸的一件破棉袄当枕头。雪兰没再搭理我。她自己爬到阁楼上,把拆开的被褥和床单一股脑地抱了下来,扔在了大木盆里,鼻子里哼了一声,笑道:“干净什么呀,一股酸馊味!”
我只好由她。
我在灶下烧水时,雪兰哼着歌,拿着一块湿抹布,在灶上帮我洗碗。有一阵子,她凑到灶下,和我并排坐在一条矮凳上,把她那冻得通红的手伸向灶口去烤火。随后,她抱着我的一只胳膊,低声地对我说,今天一早,她爹将家里的黄狗杀掉了(他将麻袋套在狗的头上,一棒子敲下去,那黄狗来不及哼一下,就断了气),晚上要请我去喝酒。见我不说话,她就在我胳膊上掐了一下,凑向我耳边,柔声道:
“天一黑,你就来家。不许摆臭架子!临了还得让人家三请四邀的。”
雪兰把洗好的被单晾在院中的铅丝绳上,就推着自行车离开了。临走前,她叮嘱我说:“这天阴晴不定的,看样子,被单今天还干不了。你就先对付一夜,我明天抽空再来帮你缝上。”
雪兰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去了春琴家。
我知道,雪兰的突然来访以及晚上的酒宴均非儿戏,这事我得好好和春琴商量一下。要去春琴家,就得经过雪兰他们家门口。如果碰上他们家任何一个人,都会有些尴尬。我多了个心眼,兜了一个大圈子,从更生他们家背后斜插过去,像做贼一样溜到了村后。
春琴家大门上落了锁。院子里空无一人。两只大公鸡悠闲地踱着步子,咯咯地叫着。我转头又去祠堂的仓库找德正。
新珍和长生正在门口的竹席上晒麦子。新珍拦住我说,德正一连几天高烧不退,昨天夜里被送到了公社卫生院。长生早上才从医院回来。“他们一家三口,都在医院里待着。”我又问长生,德正得的是什么病?长生说:“听医生说,红血球,噢,没准是白血球什么的,有点不正常。是高还是低,我也搞不太明白。不妨事的,吃上一副药,蒙上被子睡一觉,出身汗,兴许就能好。”
见他们这么说,我也没顾上多想,又按原路回到了家中。整个下午,我和衣躺在阁楼的床上,满脑子都是雪兰那件宝蓝色的毛衣。一想到她朝我微笑时露出的洁白牙齿,想到她捋起袖子洗衣服时露出的雪白手臂,想到宝蓝色的毛衣所包裹的修长、匀称的腰身,我知道,除了晚上准时赴约之外,事实上我不可能还有别的选择。
还没等到天黑,雪兰的弟弟斜眼就一脸坏笑地来到了我们家。他站在院子里,也不进屋,而是“呆子、呆子”地连声叫唤。不知道为什么,过去别人叫我呆子,我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可今天,让斜眼这么一叫,还真是觉得有点刺耳。我压着火,故作冷漠地问他有何贵干,斜眼咧嘴一笑,在我的腰上捣了一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