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德 正(第18/36页)

“园子里真他妈静呐!我都能听见蚯蚓在地里松土的声音。她整个身子都扑在我身上,我当时真以为自己会被她身上的香风熏化了呢。说实话,我是多么希望她慢一点找到那粒沙子,就算眼睛瞎掉也没关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这么挨着她,挨着她垂到我鼻尖的胸脯。可事与愿违。她翘着兰花指,用那枚发卡的圆头在我眼睛里轻轻一捋,那粒砂子就已经到了她的指尖上。随后,她往我眼睛里‘噗’地吹了一口气,说了声‘好了’,就放开了我。

“我闭着眼睛靠在墙上,略微打了个盹。她刚刚向我吹出的那口仙气,还没有完全散尽。这时,我听见曼卿说,虽说砂子已经挑出来了,可我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她说她房里有眼药膏,问我要不要上点药。我当即表示赞同。

“我跟着她进屋的时候,已经是晕头晕脑,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腿不是我的腿。头不是我的头。从耀眼的阳光下忽然来到幽暗阴凉的房子里,我一时有点不太适应,先是一头撞在了他们家的门框上,接着,又把他们家墙上挂着的一个竹匾碰落在地,匾一直滚到了洒满阳光的天井里。我跟着她进了卧房,在黑暗中定了定神,咬了咬牙,心里下定了一个决心。俗话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打算豁出性命来犯个大险,干件蠢事。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死上一百五十八次,也在所不惜。

“趁她在抽屉里找药膏的时候,我在她身后拦腰抱住了她。

“你猜猜看,曼卿当时是什么反应?”

同彬从耳朵上取下一支烟,扔给我,自己又从烟盒里取出一支,叼在嘴上,笑着卖起了关子。我在到处找火柴时,同彬又接着往下说道: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手里没有眼药膏,却捏着一把花剪刀。为什么说是花剪刀呢?因为两个半月形的剪刀把上,密密麻麻地缠着蓝颜色、绿颜色、黄颜色、红颜色的玻璃丝。大概是怕剪东西时硌手吧。我问她,拿剪刀干吗?她只是把头拼命地往后仰,咬着嘴唇,像笑不像笑,用极小的声音对我说:‘我要把你身上的小黄瓜剪下来。’我死死地箍住她腰。她的身体软塌塌的,脖子里全是汗。过了一会,她见我不吱声,突然又笑了一下,说:‘要不,剪舌头也行。快,把舌头伸出来!’我就闭上了眼睛,真的把舌头伸了出来。嗨,你猜她怎么弄?嗨,她把我的整个一条舌头,全都裹在了她嘴里……”

为了证明他所言不虚,同彬把身上的衬衫解开,露出印有“丹丝”字样的红背心和白皙的肩膀,让我去查看他肩膀上一块尚未来得及消退的咬痕。据他说,那是曼卿“像饿虎一般乱咬”后留下的齿印。

那天临走时,同彬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现在就是让我立刻去死,这辈子也值了。”

同彬口中的这场艳遇,我没有亲见。但由于他肩膀上乌青斑的存在,我没法不相信它是真的——尽管后来小斜眼曾提醒我“有些事,太像真的,反而有点让人起疑”。

第二天,永胜把这件事当成 “绝密新闻”向我兜售的时候,整个事情的过程,与同彬本人的亲口讲述,细节上已经有了太多的出入。当然,同彬也让他看了肩膀上的咬痕。

连春琴也听说了这件事。

她去半塘探访重病的母亲,带回来半只腌好的板鸭。她晚上请我去她家吃鸭子烧冬瓜,顺便问起了村子里沸沸扬扬的这则新闻。春琴在灶下悄悄告诉我,这段时间风声有些紧,再加上德正晚上睡觉老是做恶梦、盗虚汗,他在半年前就与曼卿断绝了往来,“我晓得,这骚货早就夹不住了……”

堂哥礼平在听说了同彬干出的这件“惊天大事”之后,表面上没什么反应,甚至还嘲笑同彬“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半老徐娘,有什么可吹的”,可他暗地里却踩着同彬的足迹,在唐文宽带着孩子们做广播体操的晌午,悄悄地溜进了曼卿的花园。他将自己瞒着母亲偷偷积攒下来的二十六块五毛钱,全部“拍”在王曼卿家的八仙桌上,直接跪在地上,要求曼卿“可怜可怜”他。他的要求遭到了王曼卿拼死的抵抗。她从桌子下抽出一根擀面杖,劈头盖脸地朝礼平打了过来,礼平抵挡不住,只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再一次在村子里留下令人不齿的笑柄。

那天晚上,王曼卿来到了婶子家,将礼平留下的那笔钱,一分不少地交到了婶子手里。她哭哭啼啼地对婶子说:“他多大?我多大?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要是能生养,儿子如今也和他一般大了呗?这孩子,怎好动我的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