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德 正(第12/36页)
是啊,在一个没有了太监的年代,堂哥多少有点生不逢时。
若说起礼平在给母猪配种方面的一系列发明,更是令人瞠目结舌。他跟赵宝明做过一年的木匠,虽没有满师,却也略知鲁班之法。在他赶着公猪前往邻村配种的路上,手里总是挽着一个自制的折叠木架。在公猪扑向母猪的瞬间,这个木架即被迅速地放置在母猪的脊背与公猪的前蹄之间。这虽不能说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发明,但却极大地缓解了母猪在交配过程中所承受的巨大冲击力。如此一来,母猪们通常在一种安静、貌似愉悦的状况下,一动不动地完成交配。过去那种因交配导致母猪后腿骨折的事不再发生。后来,堂哥大概是觉得赶着公猪走村串巷,有点太过费事,就开始研究人工授精法。
我婶子虽然对儿子的“聪明绝顶”很有信心,但她认为所谓的人工授精,纯属异想天开,“你想啊,这新郎官和新娘子都不拢边,不到一张床上睡觉,怎么能怀上小宝宝呢?”礼平对母亲的担忧和劝告完全不予理会。他用废木料做成了一只假猪,盖上一张完整的母猪皮来冒充真猪。公猪倒也管不了许多,照样呼哧呼哧,卖力地交配——它的精液通过特殊的装置,被采集到一个玻璃瓶子里。这项发明的成功,不仅减少了工时、大大提高了致孕率,而且从根本上改变了堂哥的个人形象:他身背帆布挎包(里边装着盛有精液的瓶子、一段带有气囊的橡皮管),穿着雪白的的确良衬衫,手腕上戴着闪闪发亮的“钟山”牌手表,骑着全村第一辆自行车,在清脆的铃声中,风驰电掣地出入村庄。他看上去已经不再是一个牵着公猪到处给人配种的猪倌,更像是一名形象清新的农业技术员。用婶子的话说,儿子所经之处,“连风都是香的”。
人工授精法的成功,被作为一项重大的发明,由高定邦及时地上报给了公社的郝乡长。堂哥当年就被评为公社的先进生产者,郝乡长亲自给他佩戴了一朵大红花。第二年春天,公社在我们村举办了一次人工授精现场交流会。县革命委员会的一位副书记、公社书记郝建文、兽医站站长徐海靖悉数到场。邻近大队的书记和主任们,也都慕名而来。就连平时不爱凑热闹的赵德正,那天也穿了一件崭新的中山装,笑嘻嘻地站在龙英家的猪圈门口,亲自出面接待来自四面八方的宾朋。
由于人来得太多,我和同彬、永胜他们几个不得不爬到龙英她们家猪圈的围墙上,目睹这一激动人心的新生事物。可惜,大概是因为人多而受了惊吓,龙英家的母猪不怎么愿意配合,似乎有意要给礼平难堪。手执玻璃瓶和橡皮管的礼平,刚跨入猪栏,老母猪朝他又拱又顶,在木栅围栏里到处乱撞乱跑,四蹄溅起的猪粪,弄了礼平一脸。
那天也多亏了德正在场。他瞅见可怜的礼平在猪圈里跟着母猪绕圈子,就是近不了身,担心给全村丢脸,就果断命令小武松、朱虎平两人前去帮忙。小武松身手敏捷地跳入猪栏,一下就把母猪掀翻在地。虎平也赶紧过去帮忙,两个人将母猪死死按住,惊魂未定的礼平,这才顺利地完成了配种。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王曼卿,对眼前的情景大失所望。她不失时机地评论说:“这哪是什么人工授精,分明就是强奸嘛!”
她这一说,一脸严肃的县革委会副书记,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噗噗”地笑了起来。
新田
儒里小学(第二年更名为向阳小学)建成后,魏家墩、窑头赵和观前村的孩子们都来这里上学。老菩萨唐文宽和赵宝明的哥哥赵宝亮,成了学校的第一任教师。赵宝亮是个厚道人,早年跟着周蓉曾读过几年私塾。他知道,大队革委会最初议定的校长人选是唐文宽,只是由于后者的坚决推辞,校长这顶乌纱帽才最终落到了他的头上。他在心底里对唐文宽的感激与敬重可想而知。虽说学校当时只有两位教师、三十七个学生,可每当宝亮听见村里有人恭敬地称他为“赵校长”,还是笑得合不拢嘴。他更加卖力地干起了巡夜、打扫操场、清洁厕所一类的杂活。他对唐文宽言听计从,学校的大小事务,仍由唐文宽一人定夺。
没过多久,赵宝亮就有了一个响亮的绰号,叫做“二菩萨”。
赵锡光对于学校的落成怀着嫉恨。这么大的决策,关系到儒里赵村千秋万代的文脉传承,大队的干部居然没来找他商量,征询他的意见,“好不令人憋闷!”这倒也罢了,把好好的一个学校,交到死敌唐文宽手里,赵先生实在有些想不通,“他唐文宽是个外乡人,胸无点墨,懂个什么尧舜禹汤、成武周康?纯属误人子弟。我看他不过是换了地方,给孩子们讲小人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