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章:宁府与曲府(第11/17页)

在宁府期间,她几乎同时爱上了两个人:一个是护卫宁府的那帮士兵的头目,一个是活动在半岛地区的宁珂战友。卫兵头目骑大马穿皮靴,在马背上驮着宁缬往河滩茅草地上跑,结果惹出了极大的怨愤。有一天河边林中打出了猎枪霰弹,两人虽然毫发无伤,还是把他们吓了一跳。护兵头儿后来得知宁缬与另一男人的关系时,就提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了结办法:决斗。结果在河滩丛林后面真的发生了一场残酷又洋派的杀戮。那一天宁珂正好受叔伯爷爷之托去老家找姑姑,得到消息一起往出事地点跑。他们刚刚跑到林子边上,就听到了一声钝响。穿过林子,发现卫兵头儿躺在那儿,额头侧面有一个小小的血洞,整个人像睡着了一样。

另一个男人就是宁珂的战友。在宁缬所有风卷残云般的情事中,惟有这次爱恋显得深刻非凡。她因为这个男人,死活不听宁珂规劝,绝不离开宁府。而这个男子是那支革命队伍中数一数二的情种,无论多么正气无邪的女人,只要与之相处一会儿就由不得要心动。他这个人与其说是风雨年代的战士,还不如说是一个烽火恋人,更宜于慰藉战场上那班凄凉的心情。有一个女首长听说了他的一些事迹,半信半疑地要亲自考察一番,结果同样坠入了情网。“如果他能够再坚强一些、如果他具备一定的理论素养,那就更好了。”事后女首长这样总结——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宁缬每次与决斗中胜出的男子在一起,总要让他的一身伤疤吓住。“老天,这青一块紫一块的,你受了多少磨难啊!喂,女首长好吗?”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问他。他使劲绷着嘴唇:“首长哪儿都好,就是嘴里有一股死老鼠味儿。”宁缬哈哈大笑。他严肃地说:“我们是讲究‘下级服从上级’的。”宁缬说:“大概有了你,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去爱别人了。”他对这个丰腴的肉体感到一阵阵的惊诧:火红的肌肤一天到晚热腾腾的,就像刚刚出锅的发糕;粗粗的长腿毫不显得臃肿,臀部极像一匹骒马。他说:“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可我还是得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好东西。为了你,除了革命之外我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换。”宁缬瘪瘪嘴:“就拿‘革命’交换不行吗?”“别胡闹了,这怎么行!”他一挥手断然拒绝。

宁珂的战友说到做到,后来是因为一个突来的任务不辞而别的。为此宁缬痛不欲生,一遍遍质问宁珂人哪里去了?是不是被侄子藏了起来?宁珂说那人工作的性质就是这样的,到底去了哪儿谁都不能说,因为这是革命的秘密!“我恨死‘革命’了,我跟你们势不两立!”宁珂冷冷地看着放荡的姑姑,说:“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反动吧!”宁缬吐一口:“呸!”宁珂再次劝她快些回到城里,并用叔伯爷爷的威严压制她,她却始终昂着脖子:“现在不是过去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宁珂明白,姑姑这一回真的是无可救药了,也稍稍有些感动。

宁珂那一次失望而归。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竟是他和姑姑的最后一面。后来战事吃紧,宁珂到了队伍上,一直在山区和海滨小城之间奔波。这期间他连宁周义和阿萍奶奶都极少见到。一年之后,他听说宁缬失踪了,跟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什么人去了南方,音讯全无。他再次惊异于这样的事实:南方对于宁家好像有着神秘的吸引,他们竟然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那儿,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宁珂 作为宁吉的儿子,一个破落之家的少爷,他的一生常常陷入矛盾的思绪之中。他不知道最初该留在李家芬子身边,还是跟从一路风光的叔伯爷爷走开。从此命运急转直下,他将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旅程了。当他最后遭遇了非人的折磨,不得不在漆黑的角落里日夜沉思时,他想得最多的就是两个字:“如果”——如果不是有那样一位迷恋传奇、不得安生的父亲;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样一场大火;如果不是有那样一位了不起的叔伯爷爷……他发现在命运的链条上,所有的环节都像事先铸造好了,它们环环相扣,缺一不可。仿佛从出生的那天起,一切都被神灵之手仔细而机巧地安排过了,他只是依照一种既定的道路走下来。

宁珂的磨难大致一分为二,以半岛地区的政权更迭为界。战争年代虽有几次死里逃生,但大致还是一波三折地过来。对他摧残最厉害的一次是被捕:在牢狱中,敌人对这个献身革命的少爷格外凶狠,如果不是最后叔伯爷爷出面救助,他肯定要命丧九泉。就是那一次,他算好好领教了什么叫做“动刑”,知道了灌辣椒水的滋味,知道了两个壮汉会怎样轮换抽打一个吊起来的男人。那真是生不如死。但尽管如此,在军队进入半岛首府、轰轰烈烈开进海滨小城的前夕,他受到的致命一击还是叔伯爷爷的被捕。他的一生有一半是系在这个人的身上,而更可怕的是,自己命中注定了要站在与之敌对的营垒中,彼此相互痛惜却又无可奈何。他那时候已经是一个胜利者,而宁周义正等待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