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6/8页)
齐康民深深地埋下头,再一次说:“从来……没有么?”
江雪干脆一下子狠到了底,她说:“从来没有。我就是逗你玩。我就是拿你寻开心。我牵着你,就像牵着一条狗一样!不时给你扔两根骨头,抛个媚眼……说得更直白一点:我有一百个男人,你不过是一百零一个罢了!”
齐康民双手捧着脸,叹一声说:“我明白了。”
江雪冷笑一声,说:“你明白什么了?告诉你,我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撕下你脸上的画皮!你心里想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和那些男人没什么两样,不过是人模狗样地披了一张假斯文的皮罢了。你不是想看桃花么?你不就是想证实一下我的无耻么?我还告诉你,我从来不说实话,我没有说实话的习惯!你们男人都一样,任何一个男人都想看桃花,你已经看到了,该满足了吧?!滚吧。该看的你都看了,你也该滚蛋了!”
齐康民很难过地说:“江雪,别,别这样说……”
江说:“你想让我说什么?让我跪在你面前求饶?让我哭天抹泪地求得你的宽恕?——你休想!”
齐康民忽然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说:“江雪,错了。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江雪满脸是泪,她哭着大声喝道:“晚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不原谅你,永远!”
五
夜深了。
城市的夜仍然像一只五色的狐狸,到处都放射着诱人的光彩。远处高楼上的广告牌上闪烁着花花绿绿的霓虹,那是一瓶酒在追一个盘子,或是一束光在撵另一束光;一街两行的饭馆依然是灯火辉煌,玻璃窗里晃着一颗颗冒着热汗的人头;卖香辣蟹的小摊已摆在了人行道上;卖羊肉串的就要收摊了,把火红的炭灰倒在了下水道口上,“披”一声冒出了一荡带有羊膻味的热气;洗浴中心的敲背声从窗口跳出来,追逐着亮红的女人曲线;歌厅门口挂着一串串红灯笼,灯笼下站着穿旗袍挂金黄色绶带的姑娘,有“美酒加咖啡”的歌声从绶带里四溢;美容店靓女的头像一张张在玻璃窗上招手大喊:亲一个;轿车、出租车一辆辆像蜂一样在大街上奔跑着,也不知官员们都在干什么……忙啊!
齐康民像一个老乞丐,昏昏沉沉、跌跌撞撞地在路上走着。他自己觉得,他真成了一个乞丐了,十足的、精神上的乞丐。他身边车来车往,且不断地有人鸣笛示意,他却浑然不觉,大咧咧地走在马路的中间。当司机骂他的时候,他竟回头笑了笑。有一段时间,在一个十字路口上,他兴之所至,竟还爬上指挥台,给人免费当了一阵儿交警,伸出手指挥南来北往的车辆通行……尔后他又走下指挥台,嘴里念念有词地向东走去。是啊,他去的时候,心还是满的,是有期待的;可回来的时候,心已经空了。他想证实的,都已经证实。可是,他又得到了什么?
六年了,数一数,多少时光?当他骑着那辆破自行车满城跑着借书的时候,当他在一张张卡片上记述着人类智慧精华的时候,当他抱着雨伞等在商场门口的时候,当他厚着脸皮去偷花的时候,他是等着这一天的。可这一天没有了。当然,他也知道现在社会上有了很多新观念新思潮,有了很多后现代超现代的、多元的生活方式……可他依然“老派”。他知道、他理解、他也接受(在理论上),可他自己“新”不了了。
他脑子里有一个死结。这个死结是他无论如何也跑不出的,那就是:一个人说了话怎么可以不算?一路上,齐康民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你说的,让我等你三年,我等了。你说让我等你三年……
夏夜里,他眼里却开放着一朵朵桃花,桃花满天。那桃花,真是扎眼哪!人人都知道你背上有桃花,只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既然不爱,为什么还要我等?!每次发问,到了这里,就成了一个死结。
可是,那双眼睛,那双爬满了蚂蚁的眼睛就像是长在了他的脊背上,他是背着这双眼睛仓皇逃走的。长久以来,他竟然不敢和她对视。不知为什么,他对这双眼睛非常着迷,可以说是既爱又怕。那就像是一枚钉子,一直钉在了他的心里。
是这双眼睛让他看到了他做人的失败。他真的是很失败呀!他一路走着,一路都在阅读他的失败。他的失败就像是无法破解的“天书”,每一个字都让他如坠五里云雾,都让他汗颜:他的前妻,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悄没声地跟人跑了,跟一台商南逃去了广州;他满腹经纶,讲的又是商科,也曾试图经商,却连一颗钉子也没卖出去过;他曾经炒过股(在理论上,他对股市的判断可以和国际上的大股评家画等号),可在实践中他却屡屡败北,投入的钱血本无归;他号称“学问第一”,可两次评正高都没有通过,到如今教授还是副的……他爱上了自己的学生,巴巴地等了六年,可人家却说不爱他,从来没有爱过他,是逗他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