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关于X女士所从事的职业(第8/8页)

在我们的静待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与X女士那次关于性的讲演直接相关。当时在西瓜皮与香瓜皮横飞的混乱之中,有一双锐利的鹰眼始终追随着X女士,那人甚至准备好了挺身而出,与X女士的丈夫一道去保护她,但还没轮得上他来保护,事情就结束了。他是不是在墙上画图的那个恶棍呢?还是一个陌生的路人?三个月后,这个“热血沸腾”(同行女士语)的青年男子走进了X女士的家门,并不自报姓名,他便很“坦然而坚决地”坐下来,“虎视眈眈”地打量X女士的全身,然后开门见山地与X女士谈到那次讲演。他们谈了两小时。其间约莫有一小时是在心领神会的沉默中度过。最后青年男子急躁地站起来问道:“您觉得我对您是否合适?”X女士从梦中惊醒过来,目光清澈如水,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您的眼光不够柔和,并且只有三种颜色,不能变幻,而我,早就不是青春焕发的少女了,我们彼此不能满足。”青年气急败坏地走掉了,X女士从窗口看见他那孤零零的身影,难受地倒在床上躺了好久。这件事并没有就此结束,青年男子出于一种无法解脱的内心狂热仍然对X女士充满了渴望,他说这并不是“性”的诱惑,而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因为在他的观念里,X女士并不够“性感”,而“性感”的女人他能找到很多,但又每一个都不能长久地吸引住他。这样说来,莫非是他的身体出了毛病?还是他的观念本身有缺陷?这件事他始终没能想个透彻。他仍然常去X女士家坐一个小时,与她进行那种惬意的“神交”。那种时候,两人都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每次只要他提出进一步的要求,或在动作上有所表示,都遭到X女士坚决的抵抗,毫不含糊。一次他发抖地摇晃着她单薄的肩头问道:“为什么?!”X女士痛心而又冷静地回答:“我们不合适。”“什么不合适?”“同你发生性的关系不合适。”“怎么能知道?”“我的身体能感到。”“该死的镜子!”青年男子不能自制了,一拳砸烂了X女士一面镜子,手上流着血冲出了门。而为了这件事,X女士有很长一段时间心神不定。她并非对青年的魅力毫无感觉,也并非是有什么忠贞或禁欲的观念在作怪,不如说,她是任意妄为的,只要感觉合适,她可以面向每一个遇到的男人。这一次,她非常喜欢他。也常为他的某种魅力所打动,但她在他面前的确没有产生性的冲动,并且也不会装假,如此而已。如果他想得通,她甚至愿意同他保持一种“微妙”的关系,这种关系将使双方感到自然、合理。可惜他太死心眼、古板,这就使得这种关系不可能了,她只好忍痛放弃与他的友谊。

对于这件事我们还可以听听同行女士的叙述。同行女士说,在青年到来的那一天,她刚好在X女士家中。青年进来坐下后,她“故意待在旁边不走开”,所以那一出戏的自始至终,她都看在眼里。而那两个被情欲冲昏了头脑的家伙,根本就忘记了她的在场,只顾说些撩拨放荡的粗话,还装出那种假模假样的严肃,其实是心痒难熬,恨不得“立即上床”。最可笑的是这两人的谈话动不动就中断达十几分钟之久。在中断期间,两人谁也不望谁,一动不动,“眼中有泪”,使她一再怀疑这两个家伙莫非在练什么气功之类的玩意儿。她灵机一动,决心来一出恶作剧,就抓紧一个这样的当口“格格”一声大笑,但那两人竟“没有听见!”他们的确是没有听见。在X女士,是进入了一种宁静的、阳光灿烂的意境,她在那里面长时间邀游,早就感觉不到世事的骚扰。而青年男子,却是被自己那狂乱的心跳声震聋了耳朵,并且在短期内丧失了视力。所以同行女士的恶作剧是白搞了,因为这一着对这两个疯子根本就不起作用。最后她站起身,“猛踢一下房门”,鄙夷地离开了房子。

X女士是否就是那种在性关系上非常严肃的女性呢?从这件事单独看起来好像是,但只要熟悉她的人,又都知道她的许多行为与这种态度截然相反。比如说,对于来找她的男性,她不但不回避,而且简直是“来者不拒”,越多越高兴,有时还“尽力挑逗”,甚至“找上门去”。在与那些人交往时,当然免不了鬼鬼祟祟,避人耳目,尤其是要哄骗丈夫的(哪怕是如此的“好丈夫”)。在这中间,要说没有人与之发生过性的关系,这恐怕是很难令人相信的。而X女士,似乎也并不要人相信这一点,不如说她“一点也不在乎”。她只是守口如瓶。而与X女士交往过的男人也全都守口如瓶。但有人的确看见过,一个男人(绝对不是Q男士)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大街上吻了X女士,而那人当时由于“厌恶和害羞”,没能看清X女士脸上的表情。但他能肯定X女士没有丝毫反抗的举动。说不定她已经软绵绵的了呢!还说不定她早就与他有过肉体关系了呢!X女士的丈夫的第一位好友还在有一天看见,X女士与一个极年轻的小伙子一起手挽手,去郊外的一个荒坡上呆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9点才回家。两人都是“憔悴不堪”,“神情兴奋”。好友痛心疾首,心情沉重地向X女士提出忠告,X女士却百般狡辩,厚颜无耻。她笑嘻嘻地说:“什么事也没有,他想通了,我终于说服了他,我们仍然是好朋友。”“你就没有估计到他可能采取暴力吗?也许你暗暗盼望这一点吧?”“当然估计到了,如果发生这种事,我会为他感到难过。不过谢天谢地,没发展到那一步,我用感觉说服了他。”“他吻了你吧?”“这又有什么?”X女士显得十分恼怒,“这又有什么?!喂,你说说看?你说说看?!”她步步紧逼,反把丈夫好友逼到了墙上。事后这男子一回忆到自己当时的窘相,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就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怎么会有什么严肃可言呢?既然丧失了人性中的一切真实可靠,我们就只能说她是装模作样了。联系X女士的种种行为,我们又不由得想起她那种暗中操纵的魔鬼本能,原来X女士有无数副截然不同的面孔。在什么人面前,就扮出什么样的面孔、而且高明到绝不让人感到有丝毫做作的痕迹。在前面提到的那位聆听过X女士讲演的青年男性面前,X女士一定是凭着自身丰富的经验感觉到,只有摆出异常严肃的面孔,保持一定距离,永远不走到最后一步,才能长久地拴住这匹狂放不羁的野马,使之在自己面前驯服,从而满足自己那种变态的性心理。当然从客观的态度来看,她倒不是有什么预谋,只不过是她的天性总能使她作出最准确的判断。所以我们可以说,X女士天生是个出色的演员,每时每刻都在演戏,也可以说她并没有演戏,只不过是本性上属于巫女一类,以玩弄男性为终身最大乐事,不惜伤人,却又似乎处处替别人着想,性情冷峻,却又仿佛热情洋溢。总之要对X女士的性情下个结论是绝不可能的,试想我们连要确定她的年龄都费了那么老大劲儿,最后还是不负责任地不了了之,任其模糊,那么对于“性情”这种复杂万倍的事儿,我们怎么搞得清呢?搞不清就不去搞清,我们仍旧“静待”吧。不过我们有一点倒是确定下来了:她性格中的一个主要倾向就是任意妄为。我们五香街的居民,虽然不是禁欲主义者,待人也十分宽厚,但我们都是一些守纪律,讲章法的人,自从发现X女士这种无法无天的作风之后,全都恨得牙缝里痒痒的,欲置她于死地而后快。当然不排除我们当中也有个别想乘机得利的市侩小人,在大骂她的同时又暗中去试探她,其结果往往是碰了一鼻子灰,于是比我们更加痛恨,加倍大骂,这种败类当然不能算在我们的群体之内。我们还可以举出两个例子来说明X女士这种下流无耻的作风,不过这又扯得太远了,因为我们现在要谈的,是X女士的夜间职业问题,而我们说了这么多,怎么也接近不了真相,云里雾里,讲梦话似的讲个没完。当然我们也可以断言:事情本无真相,因为只是一场骗局。这样说当然最简便又省事,免去了许多困难与烦恼。但X女士夜间职业的影响又分明存在……。它看不见,摸不着,每个五香街的居民却都能感到它的作用,那作用有时如放射性物质和冲击波,有时又如虫蚁对皮肤的咬啮。据说X女士那位同行好友的儿子,就因为在X女士家中受了一晚上的训练,性情急转直下,堕落成了一个酒鬼、流浪汉,东游西荡,露宿街头,危害治安。他还逢人就瞎吹:乞讨(其实一半是抢劫)的生活是多么的幸福,简直有种“通体放光”的感觉。在没过这种生活之前,他曾无数次萌动过自杀的念头。而现在,他真想“永久地活下去,到处走走,看看,想和谁打架就和谁打架,并与随便碰到的姑娘恋爱、性交”。我们的同行女士曾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用一柄长竹竿追赶这个“孽子”,结果是反被他打得手臂骨折,惨不忍睹。听说那小子现在已流浪到了北方一个野蛮地区,在没有饭吃的情况下甚至“茹毛饮血”,还喝过一个死人的脑浆。他过得“十分自在”、“舒坦”,打算“永生永世不再回来”。小子出走后,他的母亲曾短时期地发过癫痫,并受到X女士的照顾。但对其儿子,X女士不但不设法挽救,反而劝同行女士“想开去”,“只当没生这个儿子”,说是这样“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同行女士恢复了体力之后,与这个用心险恶的女人之间爆发了一场殴斗。同行女士如母虎发威,若不是X女士身体轻,跑得快,她差一点要“打折她的腿子”。不过时间一长,同行女士虽然嘴里不承认,心里倒也渐渐地感到了儿子出走的好处,因那小子在家时处处跟家人过不去,动不动就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在父母夜间干那事的时候踢开房门闯进去,说些戏弄的怪话,弄得家人日日提心吊胆,神经衰弱。这一走,家里倒是“鸡犬安宁”了。同行女士得了好处,不但不领X女士的情,反而跑到公安机关去报案、说X女士“引诱青年堕落”,从事“卖淫生意”,“从中发了大财”。这一闹,闹得风风雨雨的,最后又因证据不足停止调查。按照我们五香街的观念,“捉奸要拿双!”,但谁也不曾拿到X女士的“双”。而所谓“卖淫”,只不过是一种私下里的猜测,一种个人的主观判断罢了。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群众团体倒也并未像同行女士那样武断专横和感情冲动,马上很肯定地将X女士的夜间职业称为“卖淫活动”,而一齐跑去公安局报案,闹出一场大笑话来。我们的群众毕竟是比较稳重,而又尊重事实的。他们宁愿“静待”,坚决反对冒失行事。他们相信一切全会在“静待”中迎刃而解,根本用不着那么急躁。“对于同行女士的急躁情绪他们是有些看法的。从那年的五月,她手持一个话筒,沿街宣扬了寡妇的隐私之后,大伙儿就对她有些不利的议论了,尤其中青年男性,简直对她望而生畏,暗地里叫她“青头苍蝇”。而现在,她忽然就跑到公安局去乱报案,想第一个抢功,出一出风头,大家更是对她说不出的厌恶了。请问谁要她来自作聪明多这个事,把一盘好棋搅得个稀乱?这不是头脑发昏,疯疯癫癫,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了吗?照此下去,这家伙说不定还想大权独揽,骑到五香街群众头上来作威作福呢!从什么时候起,她就有权利来代表我们广大群众开口讲话了?要知道“谁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寡妇语)呀!想想当年寡妇深受其害,至今名誉不得恢复,该是何等痛心的教训,难道现在我们还会执迷不悟,任其继续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