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乔唯之章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第7/8页)
“卧室呢,是在楼上,走,我带你上去看看。”路过玄关时,我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那张全家福的照片,我不愿去想那些难过的事情,关于那场事故,还有其他的什么。我只想把现在的感觉留住,时隔五年,我们又重新生活在了这个屋檐下,尽管在这个屋子里,照片里的人现在只剩下我和弟弟两个。三年前,内心不堪重负的父亲给我留下了一封信,独自一人踏上了去往异乡的道路,这三年之中,唯一能够感觉到他还和我们存在着联系的,是一个银行户头。每隔一段时间,有时是一个月,有时是三个月甚至半年,他会从很多陌生的城市汇钱回来,但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一通来自父亲的电话,即便是一封信都没有。有时,我会突然开始恨他,他就这样不负责任地拍拍屁股就走,消失在我们的世界之外,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的作为。但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一直都在当逃兵,只顾自己潇洒快活,却把弟弟丢在那个收容轻度精神障碍患者的康复中心里,这样自私的哥哥,又有什么资格去谈论父亲呢。
我带着弟弟走过每一间曾在我梦中反复出现过的房间,所有的房间都跟梦里一模一样,就连家具的位置都没有改变过。“待会儿我就把它收拾出来。”我站在以前住过的房间里说,“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说到四处看看,这也是两年来我第一次审视这栋房子,我忽然发觉好多地方都显得太陈旧了,处处弥漫着岁月留下的气息,比如说屋子里有的墙皮都剥落了,需要重新粉刷一下,客厅的地毯也该换了,闻起来总有股霉味儿,院子里杂草丛生,整整转了一圈之后,我开始看哪儿,哪儿不顺眼,这哪像个住人的地方。
我掏出手机,拨通以前存过的一个装修公司的电话。这家装修公司大概很急着做这单生意,不到半天工夫他们就开着小货车赶来了。我要的,和不要的,他们都带过来了,足足拉满一货车的装潢材料,我看着卸货的工人搬下一台带轮子的铁家伙,吃惊地问道:“报价时你可没提除草机……”
“您可不知道,就这除草机,借它可要了亲命了,这服务算我送您的,您不在电话里说院子里全是蒿草吗?”面膛黝黑的小老板数着我刚才拿给他的预付款说道,和我说完话,他似乎是数乱了,又往手指上吐了口吐沫从头数了一遍。
“说得也是,”我表示满意地踱到一边儿,看着工人们按我的要求七手八脚忙碌起来,一边夸赞对方高效经营一边指着楼上说,“对了,待会儿顺便帮我把楼上的卧室收拾出来,今晚就要住人,其他的活,你们尽管慢慢干,只要干好了就行。”
“好嘞,您就等着瞧好吧。”小老板把钱揣进腰包爽快答应着。
我去厨房找了把剪刀,拆开一早被我丢在玄关的包裹。“乔梓冲弄丢的背包……”我扬了扬手上的包裹对弟弟说,我是故意说父亲全名的,想看看他对这个名字作何反应。见他无动于衷,我有点泄气。
就像很多过着吉普赛生活的科研者一样,我猜父亲到过的地方条件都恶劣得很,他的背包边缘有大片的磨损,打开拉链一瞧,里面没几件像样的东西,都是一些零碎物品。乔奕把身体凑过来,与我一同查看父亲留在背包里的备忘录,印有他名字的通行证——能够用到通行证的国度,条件怎样可想而知,指南针,两支签字笔,一个迷彩布的户外骑行面罩,上面留有淡淡的汗味,防风太阳镜,还有一只满是伤痕的军用水壶,此外就是在背包底部抖落的一堆沙粒。
我对着这堆东西冷笑了一下,想:“如果老爸已经死了,最后留给我们的就是这堆沙子。”乔奕似乎对父亲背包里的东西很感兴趣,他拿起那个迷彩的面罩套在头上,但不小心上下弄颠倒了,所以原本用来包住鼻子的凸起跑到了下巴上,样子看上去很滑稽,但我笑不出来,我说,“别闹了,快拿下来,这很脏。”他很顺从地把面罩从头上取下,头发被拉扯得乱蓬蓬的,像院子里堆成一堆的蒿草,我想伸手帮把把头发捋顺,但快碰到时总算记得把手缩了回来。他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低下头缩着脖子,嘴里又开始念着他时常喜欢说的一段新闻:“1947年7月4号,一道银色的闪电划过了罗斯维尔的夜空,”每次感到紧张时,他就会反复念这一段,“随着咣一声巨响,罗斯维尔很快就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地方,空军在罗斯维尔发现坠落的飞碟……”罗斯维尔……我现在一听到四个字的城市名就觉得头大。
我决定暂时把背包的事放在一边,先去看看装修工人活干得怎么样。他们已经开始搬进搬出了,干活都很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