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乔唯之章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第4/8页)

快件的右下角被我签上了名字“乔唯”,我对快递员道了谢,他告诉我我在这儿之前他来送过一次,可没人应门。我对他说寄件人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是他让我回来取这份包裹的。临走时,身穿红色制服的快递员问我:“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我懒得解释就点点头,对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的,我一个人,不过,很快就不是我一个人了。”我猜他可能误会了我的话,以为我要结束单身步入婚姻殿堂之类,便很俗套地丢下一句:“那真是恭喜你了,祝你幸福。”然后就钻进送货的小卡车,顺着小径开走了,我望着他的车子远去,一直在想,幸福?这个东西哪怕跟我能扯上半毛钱的关系,我都该谢谢他。

我把包裹放在门口的玄关处,锁上门出去。尽管我很想知道背包里都有些什么,但我没时间了,因为我必须现在发动车子,去接一个和我一样需要回到这里的人。就算我不能幸福,但我也可以让别人变得幸福。

我要去的地方离老房子有点距离,开车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一个在这座城市的南端,一个在北端,路上我给邮寄包裹的陈先生打了电话,告知他父亲的背包我已经收到了。然后又接了两个电话,其中一个打错了,另外一个是安东打来的,他在电话里对昨天早晨的事做了深刻的检讨,虽然我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在为什么道歉,难道为我一拳打破了他的鼻子?真好笑,还是为我把他们赶出了家门?

“总之不好意思乔唯,以后咱们还是朋友吧,我觉得你也不应该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小事?你觉得这是小事?”我反驳道。

“唉,算了算了,不说这个啦咱们。这周有两个平面要拍,你能来吗?咳,我知道你能来,你是我手里最好的模特,不是吗?”他一连串地说些让我开心的话,料定我不会真的和他断绝往来,我问他在哪里拍,然后约好了时间,很快就把电话挂了,我现在除了工作的事情之外懒得跟他多讲一句话,就算他是我合作最久的一个摄影师,那又怎么样?我连自己的模特经纪公司都说炒就炒了,放他一两次鸽子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可一想到去他那里就能见到……还是算了,别傻了,就算见了又怎么样,你早就成为人家的过去式了。

汽车转弯时,重光康复中心的守门人照例对我点头微笑了一下,这个月我已经第三次见他了,以往我会每隔几个星期就来这里一次,可最近来得勤了一些,和凌乐乐分手之后,我几乎每个周末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但我知道,从今天起,就再也不用上这儿来了,所以我回了守门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并且按了两下喇叭作为致意。

和上周末的情形一样,我又是在靠窗的地方找到了奕,他手里依旧拿着那个我给他买的手机。那好像是他的护身符,绝不可以离身半步,否则他就会发脾气,其实他从来都不知道要打给谁,每次我打电话给他,即使是电话接通了,他也从不对着话筒讲话,但我还是会和他说话,我知道他在听,从他的呼吸声就能听得出来。

对于一家盈利性质的康复中心,我是出了名难伺候的客户,如果不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我就会发脾气,但他们从没对我表示过抗议,应该是我从不少给费用的关系。病人送到这里时,康复中心都会留下家人的电话,但突然联络不到人的事情时有发生,被抛弃病人的下场,可想而知。碰到像我这样把每月开支的一半都投在康复中心的冤大头,自然就成了这里的VIP。

负责照管他的看护员阿威总是要在上午阳光好的时候把他安顿到窗前,他对光线敏感,对天空着迷,特别是在夜晚,他总是对着星空仰起头,不知在寻找着什么。“遥远星球的孩子”——出于善意,有人这样称呼他们,但总有些恶意的,躲在角落里伸长了颈子看的,好在那双忙于追逐光斑的眼睛永远看不到那些,或许他真的一直在寻找着带他来到地球的那颗星吧。

他看见了我——穿过许许多多晃来晃去身穿白色病服的身体,穿过阳光中飞舞着的细小尘埃——他知道我也看见了他,他冲我走过去的方向伸出了手,虽然动作迟缓了一点,但并不妨碍他成为这个房间里最耀眼的人。

我弯下腰,本想拍拍他瘦削的肩膀,但我的手终于还是停在了半空中,他不喜欢有人触碰到他的身体,不论是谁,那都是让他感到害怕的事,甚至,他会因为你碰了他而尖叫。你根本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一向安静的人发起疯来的样子,我见过,所以我放弃了这个动作。我直接说道:“我们就要回家了,听说我有可能装不下你准备搬回家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