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威尔森(第7/9页)

这时,我真的不清楚到底应该怎么办。现场的气氛因为葛伦迪宁那可怜的样子而变得低迷尴尬。众人在后面的几分钟里一言不发,甚至当时还有几个比较正派的人,纷纷用指责轻蔑的目光看着我,使我不禁两颊滚烫。所幸,突然到来的意外总算让尴尬的场面有所缓解,也稍稍缓了缓我心头那股难以忍受的罪恶感。原来,这扇沉重的双扇门突然被人拉开到最大,那股力量是那么匆忙焦躁、那么威猛有力,就像变戏法一样,一下子把房子里的所有蜡烛都吹熄了。烛光摇摇欲熄的时候,大家隐约看到走进来一个陌生人,他紧罩着一件斗篷,个头跟我差不多高。然后,屋内一片昏暗,不过大家还是能大致感觉到这个陌生人就在我们中间站着,可是大家都还没有镇定下来的时候,陌生人就已经开口说话了。

“诸位先生,”陌生人用一种极为清晰、极为小声并且让人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说着话;一听到他开口,我立马吓得全身的脊髓和骨头一阵冰凉,“我想我无须为自己无礼的行为而请求大家原谅,我必须如此,责无旁贷。毫无疑问,今晚这位大赢家的底细你们大概都不甚明白,我是指这位用埃卡泰牌戏在葛伦迪宁身上狠狠赢了一笔的威尔森先生。在这儿,我将把一些跟他相关的必要信息给大家一个简单的说明。等一下要是有时间,请大家对威尔森先生的左袖口内衬和绣在他袍子上的那几个大口袋仔细检查一番,想必里面的那些玩意儿大家会感兴趣。”

陌生人说话的时候,房间里静极了,似乎除了他的说话声,就只剩下我的心跳声。陌生人说完这些话就走了,他来去如风,让人觉得意外而莽撞。可是,我必须要说,那时一阵该死的恐怖攫住了我的全身!我尚未想好下面应该怎么做的时候,很多只手就抓住了我,而这时有人重新点亮了屋里的灯。众人彻底搜索了我一番,各式王牌在我的袖口内衬里被找出,其他几副跟牌局所使用的纸牌样式一样的牌则从我袍子上的几个大口袋中被翻出。小牌的两侧有记号,而大牌的底部边缘也有着突起的记号。因为葛伦迪宁总是用垂直的方式切牌,这么一来,他总是会将大牌切给我;自然,我则总是横着切牌,所以葛伦迪宁拿到的永远是小牌。

大家将这些作弊证据从我身上搜出来之后,全都出离了愤怒,他们一句话都没说,或者冷冷地看着我,或者对我投以蔑视鄙夷的目光。

“威尔森先生,”这时,这间屋子的主人普雷斯顿先生一边弯腰把那件华贵的毛皮斗篷捡起来,一边说,“你的斗篷在这儿(因为天气很冷,出门的时候我特意套了件斗篷,进到屋里就脱掉了它)。你出老千的伎俩已经被我们识破了,真的,今天晚上我们已经看得够多了。我想你应该识相一些,马上从牛津离开,不管怎样,请你立刻从我的房间滚蛋。”

听到这种露骨的嘲讽和威胁,让我觉得颜面尽失,本来按照我暴躁的性格,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动手还击,然而此时另一件更让人惊骇的事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穿过来的那件毛皮斗篷,上面的毛皮极为珍贵稀有,我不想多说它的价格昂贵、品种稀少。并且因为我性格喜欢挑剔,所以斗篷的样式都是我自己设计的。众人揭发了我出老千的罪行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我早就下意识地把斗篷拿起来挂到手上,向门边走过去;所以,当普雷斯顿把脚边的斗篷捡起来准备递给我的时候,我才近乎恐惧地注意到,他手上的那件斗篷,居然跟我手上这件差不多一模一样。这时,我突然想到,方才冒昧地闯进来、无情地揭发我的那个奇怪陌生人,身上也穿着斗篷;并且,房中再无他人穿着斗篷。不过我还是努力保持从容,把那件斗篷从普雷斯顿手上接过来,在无人觉察的情况下,悄悄地在我自己的斗篷上放好,然后就绷着脸走出了房间。第二天天还没亮时,我就带着既羞愧又惶恐的痛苦心情,急匆匆地从牛津离开,到欧陆去了。

可是,无论我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仍然被邪恶的命运之神掌控在手中,并且事实证明,它接下来还要更严厉地控制我。我刚刚在巴黎出现,那令人憎恶的威尔森就带着他的假慈悲跟了过来。时光流转,一转眼就是几年,然而我的痛苦从未有过一丝缓解,根源都在那个该死的威尔森身上!在罗马的时候,他出现得不迟不早,就在我好事将成的时候,突然如幽灵般出现,把我的事搅黄,甚至我跑到维也纳、柏林、莫斯科,他也跟到这些地方。不过老实说,不管我在哪儿,不同样是在心里诅咒着他、想着他吗?在他那无法揣度的霸道专制面前,我总是惊慌失措地逃跑,就好像要躲避瘟疫一般。可是哪怕我跑到了世界尽头,也毫无用处,他的魔爪如影子般跟随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