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威尔森(第5/9页)

大概就在这段马上就要离校的时期,我记得一场严重的争吵在我跟威尔森之间爆发了,当时他竟然一反常态,将平时的成熟冷静全然抛开,公然跟我吵了起来,完全不像是那个说话细语轻声的人。那时,我深深地震撼于他说话的神态、语调以及外表,并被深深吸引了,使孩童时期的模糊印象又在我脑海中浮现,这是份非常混杂而古怪的记忆,好像在记忆形成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有一股无法遏制的激动在我心头涌起,它在告诉我,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认识了眼前这个人——这是一份无比遥远的记忆。可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我脑海中如惊鸿一瞥,转瞬即逝,我将之特别提出,是为了对那时我跟威尔逊剧烈争吵的情形加以说明,而那也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谈话。

虽然有无数的小隔间存在于我们就读的古老而宽大的校舍,几间相互连通的大房间却也有好几间,大多数学生就住宿在这些大房间中。可是,这栋校舍建筑物的整体格局比较糟糕,零星的小角落遍布各处,所以,向来擅长精打细算的布朗斯比校长就将这些零碎的空间改选成了微型寝室。这种微型小寝室只能住一个人,而威尔森就在这种微型寝室里住宿。

有天晚上,我刚刚结束了跟威尔森的剧烈争吵,就趁着大家都已经入睡的便利,从床上起来,拿着油灯在狭窄的长廊里轻手轻脚地走着,到了威尔森的寝室。很久以来,我心怀不轨地策划了很多对付他的诡计,不过一直都未能成功。这一回,我终于逮到了整理他的好机会,我一定要让他明白,我对他的恨以及讨厌有多么深重。到了威尔森的寝室之后,我先把提灯用遮光片盖好,放到门外,再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间中,我往前走了一步,他发出的均匀呼吸声清晰可闻,嗯,他的确睡着了,然后才又回到门边,把油灯拿在手里,悄悄地走向床边。睡帘垂在床的四周,我依计而行,轻轻地、一点点地把帘子打开,再用提灯明晃晃的光线照射着沉睡中的威尔森,我当然也毫不客气地凝视着他的脸。就这么看着看着,我突然觉得一阵麻木,胸口恶心,膝盖颤抖,浑身冰冷,一种茫然的恐惧感彻底攫住了我。我大口呼吸,并谨慎地把提灯靠近威尔森的脸。我问我自己,这张脸真是威廉·威尔森的吗?看着这张酣眠中的脸孔,我跟自己说,这张脸确实就是威尔森的,可是又禁不住战栗地想,但愿这张脸并非是威尔森的。他的脸为什么会让我这么惊慌失措呢?在凝视他的时候,我的脑袋也晕晕乎乎地转着,无数纷乱的想法一股脑地冒了出来:不,这肯定不是威尔森的脸,醒着的威尔森可不是这样啊!我们不是有着一样的脸孔轮廓和姓名,并且还在同一天入学的吗?他不是还莫名其妙地故意模仿我吗?他能惟妙惟肖地模仿我的行为举止、我的习惯、我的声音语调和我走路的样子。原来一个人仅凭模仿,就真的可以变为另一个人。真的是他吗,眼前酣眠中的这个人,确实就是威尔森吗?看上去他一点也不像我啊!这张脸和这些念头吓坏了我,我再也无法承受,就赶紧把灯熄灭,轻轻地从这间寝室离开,然后,头也不回地从学校离开,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一次。

连续几个月我都在家里晃荡,随后,就到了最高端的贵族学校伊顿公学读书。说起来这几个月也不算长,可的确让我逐渐把布朗斯比学校的那些事都淡忘了,或者说,即便再想起来,也没有那么深刻的感受了。我那时觉得,那真相的戏剧性也没有那么强烈了。大概,我对自己的理智和判断力真的应该好好审视一番,当时自己居然那么容易地就被威尔森的诡计骗到了,我那与生俱来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到了可笑呢。现在,时光流转,我虽然已经到了伊顿公学,可是依旧困惑于曾经发生在布朗斯比学校的事。在新的学校中,我像个没有思想的蠢蛋一样生活,更加放荡不羁,过去就只剩下了一抹淡淡的回忆,昨天成了一团无足轻重的泡沫。

我不想多说自己在伊顿公学时期的那种放荡生活,简而言之,我为了挑战法律、逃避社会规范而极度放荡。那三年中,我如蠢蛋般生活,没有一点收获,毫无理想抱负,若是非要找出些变化,那就只能是身体发育、成熟了不少,以及那放纵邪恶的习惯更加深入到我的性格中。有一次,在度过了委靡沉闷的一周后,我决定找些跟我同样放荡无羁的同学,去我的房中秘密狂欢一把。狂欢宴会很晚才开始,因为我们已经决定了,必须要纵欲胡闹直到天亮。晚会中,我们狂饮狂抽,好像除了危险刺激的诱惑,什么都不少。东方刚刚泛白时,胡闹荒淫的氛围刚好到最高潮。我的脸庞在无数酒精的刺激下,已经涨得通红,可是我还是一边作势喝下另一杯酒,一边跟人打牌。这时,突然有人用力打开了宅邸大门,然后,仆人急切的通报声就从门外传来。仆人告诉我,有个人在门厅里,看上去神色匆忙,让我马上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