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7/10页)

他看不出审判长息怒了没有。“所以说你是在告诉我,经你这么一圈儿解释之后,所有的告你的罪状都会被撤掉咯?”

哈利决定不能对各个问题都对答如流。他低着脑袋,呆呆地说:“他们要是拒绝撤诉,那我可就有的受了。”

“是得有你受的。”审判长厉声道。

你个不可一世的老不死,哈利想。但他也知道,他的话虽然难听,但却对他的案子有利。他们多挖苦他一句,把他送回监狱的可能就少一分。

“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吗?”审判长问。

哈利低声下气地回答道:“我只想说,我对自己所作所为实在是羞愧难当,大人。”

“唔。”审判长半信半疑地哼了一声,但是军官男赞同地点了点头。

三名治安官小声商议了一会儿。一时间,哈利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遂强逼着自己喘了口气。受不了了,自己的下半辈子竟然攥在这群糟老头子们的手里。

审判长抬头。“但愿蹲一晚牢房让你长了点记性。”他说。

哈利心想:噢,老天,他这是要放我走了!他咽了下口水,说:“绝对的,大人。我永永远远再也不要回那个鬼地方了。”

“你可得说到做到。”

又一阵沉默。审判长把目光从哈利身上移开,对法庭宣判:“我们并非全然认可嫌犯的陈述,但是我们认为本案并无收监还押之必要。”

一股得意的轻风从哈利的天灵盖吹到脚底心,把他的腿都吹软了。

审判长说道:“还押七日后出庭,保释金五十英镑整。”

哈利自由了。

他用全新的眼光打量着街道,好像自己是被关了一年而非区区几小时。伦敦已经为战争整备完毕。天空中浮着几十个硕大的银色气球,它们是用来妨碍德军飞机飞行的。为了抵御炸弹的冲击,商店和公共建筑的四周都铺满了沙袋,公园里建了防空避难营,人人都随身携带防毒面罩。大家都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炸得片甲不留,索性抛却自家家当,还跟陌生人相谈甚欢。

哈利对“一战”一点记忆也没有——战争结束时他只有两岁。孩提时的他还以为“一战”是个地名,因为人人都对他讲:“你爹是在‘一战’里死的。”就好像他们跟他说:“到‘公园’里玩去,小心别掉到‘河’里,妈去‘酒吧’里见朋友了。”等他长大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之后,别人一提“一战”他就会伤心。和梦娇——那位和他做了两年情人的律师老婆——一起时,他读到过有关“一战”的诗,还有相当一段时间里称自己是个和平主义者。后来观看黑衣党在伦敦街头的游行时看到身旁一张张围观犹太人的恐惧的脸,他又认定,有些战斗是值得打响的。近些年,伦敦政府巴巴地指望着希特勒能把苏联毁了,对在德国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真让他恶心。现在战争爆发了,他所担心的却只有那些和他一样没有父爱孤单长大的男孩子们。

不过轰炸机还没来过,真正的大轰炸是这之后另一个大晴天的事儿了。

哈利决定不回自己的住处。警察绝对在为他获准保释气得不行,定会找机会将他再次逮捕的。他还是低调一阵比较好。他可不想再回监狱了。但他总不能一直这么提心吊胆地一步一回头看有没有人追过来吧?怎么能一劳永逸地把警察甩掉呢?要是不能甩掉,他该怎么办?

他和老妈上了公交车。暂且先去她在巴特西的家吧。

老妈看起来很悲伤。虽然他们从未讨论过,但她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她语重心长地说:“我什么都没法给你。”

“你已经给了我一切了,妈。”他反驳道。

“不,我没有,不然你干吗还得偷人家东西?”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下了公交车后,他们进了街角的报厅,对之前帮忙叫妈接电话的波尼表示了感谢,还买了份《每日快报》。头条是“波兰轰炸柏林”。他出门瞧见路上有一骑自行车的警察,本能地一阵慌乱。他差点就转身拔腿跑掉了,好在又想起抓人的警察都是两个一起的,这才定住了自己的腿。

这么活下去可不是办法,他想。

他们到了老妈家楼下,沿着石砌的楼梯爬到了六楼。老妈把水壶烧上,说:“那件蓝色的衬衣熨好了,你可以换上。”她还在料理他的穿着缝补。哈利进了卧室,从床下拉出了他的箱子,数起钱来。

两年盗窃生涯,他已经因此而攒了二百五十七英镑。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再怎么样也得偷了四倍这么多了,其他的钱花哪儿了呢?

他还有个美国的护照。

他若有所思地翻看着护照。他还记得,这护照是他在一名肯辛顿外交官家里的写字台里发现的。他看见护照主人名叫哈罗德,头像还跟自己有点像,就索性把它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