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12/22页)

“那你可以在工作的医院帮我们搞到这个药吗?”

“在柏林?大哥,你知道吗,在这里连盘尼西林的供应量都很少,更别提链霉素了。”

“所以哪里……”

“美国人的医院应该有,就在达姆勒,但那边只供给军人。如果真的想进行这个治疗,那你只能把他弄到西边去了。”

“西边?”

“迈埃尔先生,苏联人把阿司匹林都能供奉成神药,可见他们那里什么都没有。你只有把他送去西边这一条路。那边的医院……”

“在现在这种时候?突破封锁去西边?”

“是的。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你那些新朋友。”古斯塔夫挑眉道,“埃里希跟我说你现在是苏联的座上宾。如果你的那些主人知道你现在正在帮一个逃犯,你说,他们会怎么想呢?”

亚力克斯盯着他,说:“谁会去告密,然后顺便把自己也暴露了呢?”

古斯塔夫没再说什么,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

亚力克斯主动开口道:“他现在生病了,他是家人。”

“他不是你的家人。”

“是啊,不是我的家人,是你的家人。”

“我再说一次,我不可能帮他。同样的,苏联人也不会帮他。你需要把他弄到西边去。”古斯塔夫望向别处,嘲弄道,“现在这种局面你还真是进退两难啊。”

“至少你可以给他开点药,缓解下他的疼痛吧?他一直在发抖,甚至我都能听出来他讲话的时候,身体里面有某个地方是堵塞的。可能是胸膜炎、肺炎,还是什么,我不知道。但你是医生。”亚力克斯顿了会儿,继续说道,“如果眼前的这个病症不先治好,他都撑不到肺结核发病那天。”

“你要明白,你现在要求我做的事情是犯法的。”

“但你是医生。”

“现在你说的话像美国人了。总是说什么医生应该遵循更高的权威准则,但那又是什么呢?誓言?良知?那样的话所有的制度法则就都要分崩离析了。”

“现在已经分崩离析了。”亚力克斯平静地答道。

古斯塔夫抬眼说道:“美国人都自称是奉行人道主义的博爱者,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正接受审判的人并非美国人,这个时候他们会怎么做?”

“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把任何一个人架上审判台。我只是想要为埃里希求点药,他病了,而你恰好是医生。仅此而已。”

古斯塔夫转身回避亚力克斯的目光,独自踟蹰考虑着。过了片刻,他下定决心般走向药柜。“你等一下。”他边说边在药柜的抽屉里仔细翻找,然后右手拿着管药膏,左手捧着一堆药水瓶和小瓶子走了回来。“这是治他腿上的伤的。”说着,把药膏递给亚力克斯,“一天涂一次就可以了。这些药餐前服用,每天两次,记住了吗?药不多,但应该管用。其实,补充睡眠和水分比这些药要重要得多,你别看是老一套,但真的有效。当然了,这些药对他真正存在的问题并没有什么用处。在矿井工作,那些灰尘的伤害可想而知。苏联人肯定脱不了干系。”

亚力克斯点头默认。

古斯塔夫捕捉到亚力克斯脸上的表情,说道:“你心里在想,德国人也有责任,对吧?你说你不是来批判谁的,但其实你就是。好吧,现在我们都是有罪的人。你把你自己也包括在这些有罪的人里面了吗?”

“你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

“不需要?为什么?因为你自己已经有判断了对吗?当时你甚至都不在德国!我该怎么跟你说那时的状况?跟你说我们都被迫做了些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你可以从我父母开始说起。他们在你们眼里是什么?血统不纯洁的人?反正,现在他们已经湮灭成灰,不存在了。你可以从他们开始讲起。”

“你在指责我杀了他们吗?”

“那我应该去指责谁呢?我真的很想知道。还是你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发发生的,没有人需要对此负责?”

之后,是半晌的缄默沉寂。过了好一会儿,亚力克斯才拿起一个小药瓶,对古斯塔夫示意道:“谢了。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这药是从哪儿来的。”

古斯塔夫不屑地挥了挥手,转过身去,不再看亚力克斯,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他需要抗生素,链霉素。把他带到西边去吧。”

亚力克斯给埃里希喂了点汤和茶水,扶他上床休息,掖好被子。

“但这是你的……”

“我暂时睡沙发,等你好点儿了,再轮到你去睡沙发。”亚力克斯扶着埃里希的后颈抬高他的头,用调羹小心翼翼地给他喂药,“古斯塔夫说这药能退烧。”

安静平躺在床上的埃里希像极了弗里兹,一样的饱满天庭,高耸颧骨,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亚力克斯竟有一种错觉,他在照顾的并不是埃里希,而是那个记忆中的老伙计。真是古怪的情感转移。至少这一次,埃里希没有惊惶吵闹,眼睛半闭着,好像对这个世界有一种孩童般的天真信任感。亚力克斯轻柔地掀起被单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卷起埃里希的裤腿儿,询问道:“古斯塔夫说你这些伤口是老鼠咬的,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