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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肯定早已把屋子包围起来,而且毫无疑问,他们也根本没按门铃。我打开百叶帘让月光照进屋的时候,蒙蒂很可能就站在窗户外面,因为他觉得有必要进屋时直接就走了进来,神情虽然有点尴尬,却很坚决。
“你干得很漂亮,内德,”他安慰我说,“是公共图书馆把你暴露了。管书的那个漂亮姑娘还真挺喜欢你。要是我们同意的话,我觉得她都会跟着一块过来。”
斯科迪诺跟着他进了屋,接着史迈利出现在另一个门口,脸上带着歉意,他做出最冷酷的举动时往往都是这样的表情。我做的一切恰恰都是他希望我去做的,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并没有感到特别吃惊。我把自己放在了本的位置上,领着他们找到了我的朋友。本看样子也不是很吃惊。也许他反而觉得释然了。蒙蒂和斯科迪诺站到本两旁,可他还坐在防尘布单中间,那件花呢夹克松松垮垮地堆在身周,仿佛是一块地毯。斯科迪诺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蒙蒂和斯科迪诺弯下腰,像两个配合默契的家具搬运工似的轻轻地把他拎了起来。我对本辩解说,我并没有故意出卖他,他摇摇头说没关系。史迈利站到一旁,让他们过去。他那双近视眼询问地看着我。
“我们专门安排了一班船。”他说。
“我不走。”我答道。
我把视线从他身上转开,等我再看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我听到吉普车的声音沿着车道消失在远方。我循着音乐声穿过空荡荡的大厅,走进一间书房,这儿堆满了书籍杂志,地板上还摊着一叠纸,好像是小说的手稿。斯黛芬妮侧着身子坐在一张宽椅子里。她换上了家居服,淡金色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她光着脚,我进屋的时候她也没抬头。她跟我说话时仿佛早就认识我,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确实也没错,因为我是本熟识的人。她关掉了音乐。
“你是他的爱人吗?”她问道。
“不是。他希望我是。我现在才明白。”
她微微一笑。“我倒是想让他当我的爱人,不过这也是不可能的,对吧?”
“看来是这样。”
“你有过女人吗,内德?”
“没有。”
“本呢?”
“我不知道。我想他应该试过。估计还是不成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泪水顺着脸颊和颈项滑落。她站起身,紧闭着双眼,像个盲人似的伸出双臂让我抱住她。她的身体紧贴着我,头埋进我的肩膀,浑身颤抖着抽泣起来。我伸出胳膊搂住她,可她把我推开,拉着我坐到沙发上。
“是谁让他去做你们这一行的?”她说。
“没人。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想追随父亲的道路。”
“这能算是选择吗?”
“应该是吧。”
“那你呢,你也是自愿的?”
“是。”
“你又在模仿谁?”
“谁也没有。”
“本根本没有面对这种生涯的本领。他们不该看上他。他太会说服别人了。”
“我知道。”
“那你呢?你需要他们来把你变成男子汉吗?”
“那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把你变成男子汉?”
“我说的是工作。比如倒垃圾桶,或是在医院里打扫卫生。总得有人去做啊。我们不能假装那工作并不存在。”
“哦,但我觉得可以。”她拉住我的手,僵硬的手指和我的手指交缠在一起,“我们会假装许多事情都不存在。或者是假装还有别的事更重要。这样我们才能生存下去。要想打败撒谎的人,不一定非得对他们说谎。今晚你会留下来吗?”
“我得回去。我不是本。我是我自己。是他的朋友。”
“跟你说件事,行吗?玩弄现实是非常危险的。记着我的话,好不好?”
我脑海中并没有我们告别时的印象,我想那一定太痛苦了,因此记忆不愿将其留存下来。如今我能回想起来的,只是当时我得去赶那班渡轮。没有吉普车等我,我只能走着去。我顶着夜风匆匆前行,绕过乱石嶙峋的海湾,乌云在月亮周围翻卷,海浪重重地拍击着岸边,我还记得她泪水的咸味和发际的芳香。我还记得那个海岬,记得那艘又短又粗、亮着灯的小汽轮开始解缆起航。我还知道整个航程中我一直站在前甲板上,快到岸的时候史迈利过来站到了我身旁。当时他肯定已经听完了本的故事,特意到甲板上来安慰我,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
我再也没见过本——上岸的时候他们就没让我接近他——但后来我听说他被情报部开除了,便给斯黛芬妮写了封信,请她告诉我本在哪儿。我的信被退了回来,上面标着“查无此人”。
我倒是很想告诉你,本其实并没有造成情报网的覆灭,因为比尔·海顿早已将他们出卖。更理想的是,那个情报网原本就是东德或苏联人给我们设下的圈套,其目的是为了让我们忙得不可开交,并向我们提供虚假情报。但事实恐怕并不是这样。因为当时海顿的权限还受着职责划分的限制,他的工作也用不着往柏林跑。海顿被逮捕后,史迈利甚至还问过他,那个情报网出事他究竟有没有插手。海顿听了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