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丽泽的情人(第7/9页)

我一直对本单位心存感激,能给我贡献的机会。你现在是不是有这种感觉?以幸存者的身份来说?

没错,乔治,他心想。尽管帮我回答吧,老兄。我正好有同感。不过大概和你指的意思不尽相同,好友。他看见与弗罗斯特饮酒作乐时那张亲和快活的脸。二度看见时,他的脸定格在哑然尖叫。他感觉陆克伸出友善的手,搭在肩膀上,看见同样一只手瘫在地板,举过头,仿佛正要接一个永远飞不过来的球。这时他心想,可惜啊,好友,事实上贡献的工作是由其他可怜人来负责。

丽姬就是一例。

有朝一日,若两人有缘举杯畅谈,万一重提这段难缠的往事,他会对乔治提起上述想法。他会在此特别指出——不会咄咄逼人,不会大吵大闹的,放心——我们牺牲他人时,例如陆克、弗罗斯特以及丽姬,怎么能牺牲得无私无我、尽心尽力?乔治当然会提出好得无懈可击的答案。合理。恰如其分。连声道歉。乔治顾及大局。了解上级命令。他当然了。他是猫头鹰。

港口隧道近在眼前,他想起丽姬颤抖吻别的情景,同时想起驶往停尸间的那段路,因为一栋新大楼的鹰架笼罩在雾气中,耸立在他们前方,一如前往停尸间看见的大楼,打上泛光灯,汗光闪烁的苦力戴着黄色安全帽聚集一团。

老刁也不喜欢她,他心想,不喜欢泄露老大机密的欧洲人。

他强迫思绪转向,尽量想像他们如何处置纳尔森:无国,无家,是一尾等着被吞噬或随手被扔回海里的小鱼。这种小鱼,杰里看过了几尾。他们被捕时,他们迅速接受讯问时,他也在场。他也带过不止一尾走回不久前刚跨过的国境,以待迅速“循环处理”——沙拉特的术语用得巧妙,“趁引起注意前赶紧送回”。要是不把纳尔森送回呢?如果留下他呢?毕竟这份大奖人人梦寐以求啊?报告了几年后——两年,甚至三年,他听说有人撑到五年之久——纳尔森将成为谍报界又一名浪人,被人藏起来,搬家,再被藏起来,甚至连他掏心的对象都不爱他。

整件事发展下去,德雷克会如何对待丽姬?他纳闷。她这次将被丢到哪个废铁堆去?

车子来到隧道口,时速几乎减到零。奔驰车紧跟在后。杰里让头往前垂。双手掩盖鼠蹊,前后摇摆,痛苦呻吟。如哨兵站的临时警察哨里,有华人警官好奇地观望。

“他过来的话,告诉他车上有人喝醉了,”吉勒姆说得怒气冲冲,“让他瞧瞧吐得一地的脏东西。”

车子爬进隧道。北向的两线车道因天气不佳而塞爆。吉勒姆转进右车道。奔驰车开到他们左边。通过后视镜,杰里以半闭的眼睛看到一辆棕色面包车慢慢开下来,跟在后面。

“给我零钱,”吉勒姆说,“我下车会用到。”

法恩伸手进口袋,只用一手。

隆隆引擎声敲击着隧道。这时响起一阵叫嚣声。其他人也跟进。团团包围的雾气,增添了汽车废气的恶臭。法恩关上车窗。嘈杂声加大,回音阵阵,车身也跟着振动。杰里双手捂住耳朵。

“抱歉。又想吐了。”

不过这次他倚向法恩,逼得法恩暗骂“肮脏的杂种”,赶紧摇下车窗,这时杰里一头撞向他的脸下半部,手肘向下掼进他的鼠蹊。一面开车又必须一面自卫的吉勒姆,被杰里以手刀砍在肩窝与锁骨之间。这一招出击时手臂放松,在最后关头才将速度转为力量,直劈而下,砍得吉勒姆尖叫“天啊!”跳出驾驶座,车子也应声偏向右侧。法恩一手搂住杰里脖子,另一手想压住杰里的头,眼看杰里是死路一条。然而沙拉特教过一招,在拥挤的空间中可以使出“虎爪”,掌心底部朝上掐住敌人气管,手臂保持弯曲,手指向后施压,以增加张力。杰里使出这一招,法恩一头撞向后车窗,力道之猛,安全玻璃被撞出辐射裂痕。奔驰车上两名美国人继续注视前方,仿佛正前往参加国葬仪式。他考虑以食指与拇指掐住法恩的气管,却觉得没有必要。他从法恩皮带取回自己的手枪,打开右车门。吉勒姆情急之下扑向他,扯下西装手肘以下的袖子。杰里这件蓝色西装忠实可靠,可惜已年代久远。杰里把手枪对准他的手挥过去,看见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法恩一腿踏出,但杰里关门夹上,听见他又大叫:“杂种!”之后他头也不回地往市区跑,逆车流而行。他在动弹不得的车辆间蛇行跳跃,冲出隧道,往上坡跑,一直跑到哨兵小屋。他好像听见吉勒姆的喊叫。他好像听见枪响,不过有可能只是汽车逆火的声音。他的鼠蹊疼痛难忍,却在痛苦的刺激下跑得更快。路边一名警察对他大喊,另一名则伸手拦他,却被他推开。警察看他是欧洲人,再放他一马。他跑到拦下出租车为止。司机听不懂英文,因此他只好用手指。“对,就这样,伙计。这里往上。左转,可恶的白痴。就这样。”——最后终于到了她的公寓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