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围城(第11/13页)

“啊,轮到我了,我可是什么专长都没有啊。”杰里强调,玩笑发挥得太过头,“样样通,样样松,就是我们这一行的写照。”将这句话翻译成法文说出,花了他不少工夫。正当他仍费力讲法文时,相当靠近此地的某处传来机关枪声,连续发射很久,有害机身。没有传出回应的枪响。对话停滞。

“大概是某个天杀的白痴对着壁虎开枪吧。”参赞说,夫人则在餐桌另一端甜甜地朝他笑着,仿佛战争是他俩为宾客准备的短剧。寂静再度降临,比先前更加深沉,意味更为深长。娇小的伯爵夫人将叉子放在盘子上,发出如夜间电车的铿当响声。

“天啊。”她以法文说。

众人不约而同开始聊天。美国人的妻子问杰里从小生长在哪里,聊过之后,她接着问他现在家住哪里,杰里回答瑟罗广场,是老佩特的住处,因为他不想谈到托斯卡尼。

“我们在佛蒙特州有块地,”她语气坚定,“只是还没盖房子而已。”

两枚火箭炮同时落地。杰里估计大约在东方半英里处。他转头看窗户是否关上,瞥见美国丈夫的棕眼珠带有神秘的迫切感,盯着他看。

“明天有计划吗,威斯特贝先生?”

“重要的倒是没有。”

“如果我们能帮得上忙,请别客气。”

“谢谢。”杰里说,但他觉得对方的问话另有用意。

一名一脸聪颖的瑞士贸易商想到好笑的事,利用杰里在场的机会讲给大家听。

“没多久以前,整个金边枪林弹雨的,闪闪发光,威斯特贝先生,”他说,“我们以为这下死定了。噢,死路一条。今晚非死不可!什么都有,有炸弹,有曳光弹,全都倒进天空中,后来听说弹药就值一百万。连续打了好几个钟头。我有些朋友还到处找朋友握手。”一队蚂蚁雄兵从桌面下出现,开始以单一纵列行军横越清洗得一尘不染的花缎桌布,小心绕过银烛台与插满芙蓉的花盆。“美国人到处用无线电联络,跳上跳下的,我们全都用心考虑自己在撤退名单上的排名,不过好笑的是,你知道吗,电话线没断,我们甚至还有电可用。结果攻击目标竟然是什么?”——大家已笑得歇斯底里——“青蛙!一堆非常贪吃的青蛙!”

“蟾蜍。”有人纠正他,却止不住笑声。

美国外交官为做出彬彬有礼而能自我批判的典范,说出以下的话作为结尾,令人莞尔。

“柬埔寨人有一种古老的迷信,威斯特贝先生。月食发生的时候,必须制造大量噪音,必须放烟火,必须敲易拉罐,最好是发射价值一百万的炮弹。因为如果不这样做,青蛙啊,会吞掉月亮。我们早该知道这一点,可惜却不知道,结果害自己老脸挂不住。”他语带骄傲。

“是啊,你是料错了,老兄。”参赞满意地说。

尽管美国外交官的微笑保持坦然开放,双眼却继续流露出更加迫切的内涵,有如两位专业人士之间的沟通讯号。

有人聊到仆人,谈到他们听天由命的态度。这时响起单一爆炸声,既响亮又似乎相当接近,因此结束了这段表演。伯爵夫人希薇雅伸出手去握杰里的手时,女主人以质询的神态朝餐桌另一边的伯爵微笑。

“约翰,亲爱的,”她以极为好客的语调说,“是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他大笑一声,“噢,越来越远,绝对是。不信问问大记者。他历经过不少战争,对不对啊,威斯特贝?”

此话一出,寂静的气氛如禁忌话题般笼罩全场。美国太太紧抱佛蒙特州那块地不放。也许啊,再怎么说,应该在上面盖点东西才对。也许啊,再怎么说,时候到了。

“也许我们应该写信给那个建筑师。”她说。

“也许我们的确应该写信。”她丈夫同意。这时全场陷入激战。从非常近处,机关枪爆裂声拖得很长,照亮了院子里晾的衣物,多达二十支机关枪持续没命集中发射。借着闪光,他们见到仆人匆忙走进屋内,在枪声下隐约听见下令、应答的声音,互相扯开喉咙大喊,以及铜锣乱敲的声响。在餐厅内,除了美国外交官,大家保持静止状态。美国外交官拿起对讲机凑在嘴边,拉出天线,喃喃讲了一句话,然后凑在耳边。杰里向下瞥见伯爵夫人一手安心地钉牢他的手。她的脸颊轻擦杰里肩头。火力转弱。他听见附近有小枚炸弹爆炸。没有震动,不过烛火应声倾斜,壁炉架上两张厚重的邀请卡啪的一声落下,静静躺着,是惟一可确认的伤亡人口。最后是独立的声响,是渐行渐远的单引擎飞机的呜咽声,如同儿童在远处闹别扭。参赞的轻松笑声盖过飞机,对着夫人说:

“啊,这一次恐怕不是月食喽,是不是啊,西尔斯?跟龙诺毗邻而居的好处就在这里。一定是他某个飞行员,因为薪水时有时无终于受不了,开走一架飞机对着皇宫扫射。亲爱的,你不是准备带女士们去补妆,做你们女人做的事吗?”杰里再度瞥见美国外交官的眼神,这次判定,他的眼神代表愤怒。他就像是立志济贫,却逼不得已与富人瞎耗时间。